五十五、由故生忧，由故生怖

    有些磨旧了的瓷碗里粥煮得米爆开，鱼片、海蜇、鱿鱼丝是火锅盘切剩的小料，但极其新鲜，叉烧更常见，上面撒着脆生生的炸生和油条丝，再一小撮绿莹莹的葱末，一绵在嘴里有丝丝甜味。不过一碗最最平常的广府夜宵，竟比什么回魂丹、十全药都妥帖。叶斐从午到现在什么也没吃，也不觉得饿，适才吃一勺原本是为了不拂大东的好意，却也不知是这粥太味，还是她此时定了心神，一勺接着一勺，不知不觉竟吃了半碗。

    对面大东就这么看着她吃，什么也没说。倒是叶斐忽觉不好意思，抬望他。大东也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忙给自己了支烟作遮掩。

    东哥你肚，整个人仿佛都活过来了，叶斐轻声问，最近好么？

    喔还好，老样。

    那东哥你知耀扬回来了？

    当然。我们同一个社团么。

    叶斐此时平复了心绪，理智也回归了，想起耀扬与那被打死的人的对话，不禁心生疑惑：耀扬不是说要退江湖么？怎么听那人话里，倒像是耀扬刚刚害了他的朋友？江湖事，她从没与耀扬谈过，此时自然全无绪。想来东哥可能会知吧？

    适才大东问她，是不是耀扬对她不好，叶斐心异样，又踌躇许久，才勉厚起脸，迂回问：那东哥你知耀扬他打算退江湖么？

    啊？大东闻言十分惊诧耀扬最近非常活跃，甚至可以说，自从他返港就一直没停了折腾，哪有一丁要退江湖的意思！

    瞧大东的表反应，叶斐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切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别的来。

    大东却只有一句反问：你咁样问唔会是耀扬告诉你，他要退江湖吧？

    见叶斐黯然，大东彻底无语了：看来自己之前一也没猜错，耀扬果然又是哄骗她。

    平心而论，此前大东对耀扬一直不算多么反。毕竟大家同一个社团，耀扬虽然行事狠辣，但也间接为东英亮了招牌。大东又是个极随和的人，看不惯的人他至多不看。只是经过上次李一原的事，他着实恶心耀扬的为人，现在见耀扬连自己的人也要算计，对这奔雷虎的厌恶已是无以复加。

    而叶斐，她看着大东皱眉、默默无语只煲烟，也就明白了。耀扬之前对她说，洗白上岸需要时间。她理解，她家里也是这样的。若她不理解他，岂不也是不理解她的父亲、她的堂兄吗？叶斐曾经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可今天经历的一切让她实不能继续一厢愿地掩耳盗铃了。

    这时却听大东又：其实我同耀扬唔系咁熟。除咗一些八卦闲话，我也唔知他嘅生意样安排署。所以自己为什么还要给耀扬遮着、找理由呢？大东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可就是见不得她伤心的样。

    东哥，你杀过人么？只见叶斐低着，愣愣地盯着那粥碗。

    啊？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直把大东惊了一：这是什么问题？

    对唔住，东哥，我不该咁样问呢问题，我从来唔敢问我爸爸，或是问Jason

    大东仍是回不过神来：Jason是谁？这问题为什么要问她爸爸？大东见叶斐此时抬望向自己，酝酿着陌生的绪。

    东哥你知我有一半意大利血统。我嘅文名里，叶是跟我妈妈姓。若是用我爸爸嘅姓氏，我该叫Faye   Falcone。

    大东，知她还有后话

    我爸爸是家里嘅小儿，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家里辈对他嘅未来很早就有了规划，就是读法律，这样则可以从政，退则可以作家族律师。无论如何，都可以辅佐我大伯Leo，让整个Falcone家族洗白、上岸。

    洗白上岸？大东不自觉重复了一遍。

    叶斐凝凝地看着他关于Falcone家，这么多年她始终不肯承认的、讳莫如的，此时此刻面对大东，却再自然不过地脱而。

    我爸爸不喜家里的安排。他厌恶自己还有Falcone家被称作黑手党。三个字说，叶斐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

    所以他特意选了去东海岸嘅哥大读书。山皇帝远，离了家里势力束，他本就没读法律。他学了哲学、文学甚至是古汉语；又同我妈妈，他德混血嘅同学偷偷结了婚。后来家里发现了，我爷爷气得了风。他却还是持己见，之后一阵甚至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再后来几年，Leo大伯突患重症。我爸爸跟我妈妈商量后，带着我搬回三藩，方便照顾。可Leo大伯一病不起，我爸爸没有办法，只能答应接替他理家族生意。我妈妈接受不了，她觉得我爸爸变了，背弃了他们当年共同嘅人生目标。而Falcone家也接受不了一个异族的、持无神论嘅女人作第一夫人。所以他们两个就分开了。再之后，我妈妈就带我回了纽约。

    这些年，我本就唔想知Falcone家到底乜嘅。而我也不可能像我妈妈一样，跟Falcone家划清界限。我从学开始读寄宿学校，每年嘅学费明面上就是10万刀；之后哥大嘅学费，一年也要8万刀。无论Falcone家咗乜嘢，我自己就是这一切嘅受益者。

    叶斐越说越激动，再度泪婆娑：Jason同我讲，此前嘅   Falcone付了我想象不到嘅代价，才让我可以不必再卷呢生活。他哋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告诉我耀扬唔系好人，文蕙、琳还有小宝哥我之前同他哋争辩，我说耀扬不是呢样嘅人，可现在说着，叶斐捂着脸，又是泣不成声。

    她数来的那几个人里，大东只知文蕙，但也无所谓了。虽然她最后说得已经有语无次，大东却听得明白；甚至，之前一切关于她的疑惑、不解，此时都明白了怪不得她家里随随便便就能给她一大笔钱开店，而她在香港又直接受蒋天生的庇护。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上耀扬。

    大东看着叶斐，心：你已经有了一切，却还是要满世界地寻找。

    找什么呢？

    是找刺激么？说起来，大东实在也见多了找刺激的富家女或是款婆，但她们都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服务也好、心理平衡也好，十分明确。

    叶斐呢？她到底知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其实她还只是个小孩吧！因为从不缺对她好的人，所以才会被危险的人引。正是因为真心重她的人绝不会把危险带给她，任由她饮鸩止渴，所以耀扬于她，才那般与众不同。只有耀扬这个人渣，才会像毒品般让她high，让她罢不能，却不她是不是临渊而行、会不会连累她一起落万劫不复。

    这样一个被坏了的小姑娘痴心错付的故事，大东本应无的，可他此时看着叶斐，心却只有无奈与怜惜。

    Faye，你能同我讲呢d嘢，就是信任我。我也不想如同你刚才提到嘅几个人，再同你讲一遍类似嘅话。我剩系希望，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耀扬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