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

    小白巷有间不起的门脸儿，悬着招牌，上书同金行。

    绥绥虽不大认字，却是熟门熟路的了，车走店，才去便有伙计上来招揽。

    她打开包袱，把钗给他看，匆匆代，就这金钗的样式，还像从前一样，打支一模一样的来。只要金包银的，金越少越好，薄薄沾一层，别让人看来就是了。

    当了定钱。她离了金店，又到同济堂抓了两包银耳枸杞，在针线摊上买了些五彩丝线，这才绕到一更僻静的所在，停在一石灰排门前，摘了帽，举手拍门。

    拍了两，便有人问，是谁？

    绥绥：是我。

    不多时，有人来开门，是个穿绿夹袄的妇人，见了绥绥笑：哎哟，我才和翠翘说起姑娘呢！姑娘这时候回来，王爷那儿不用伺候么？

    绥绥笑嘻嘻：他今日有事去了，不然我也不好偷着来的。

    她才走院，只见有个骨瘦如柴的姑娘立在门，轻眉细，颈削肩，罩一件宽大的青布褙。人伏在门旁，才叫了一声妹妹，便咳嗽起来。

    绥绥忙上前扶住了她，门穿堂风，又来什么！把她扶到房榻上，细细问，总有一个来月没回来，的好些了？

    翠翘微笑：好些了，还让妹妹惦记。

    绥绥打量翠翘，见她窝都凹了，叹气：上回带回来的银耳雪梨，都吃了不曾？

    翠翘忙，那妇人倒上茶来，却嘴：姑娘还说呢！翠翘吃了两回，偶然知了银耳的价钱，吓得不得了。说姑娘攒银不容易，再不肯吃了。

    绥绥：啊呀，这叫什么话？别说这银耳，就是千年的人参，只放着不用，早晚也化成灰了，那才是真糟践。再说，不必担心我，我才从王爷那儿搜刮一金钗来，等回我打支一样的，再卖掉这个，倒腾来的钱，吃一年也够了。

    翠翘满面愁容，低拭泪，又不好哭来，颤声：我知妹妹在外受罪，都是为了我。可我这病，只怕是只怕是好不了了，我但凡有些良心，又怎咽的去？妹妹妹妹还是回来罢，别再替我费心，死活凭我去罢了

    她把一方半旧的素纱汗巾缠上手臂，手臂枯瘦，直缠了几圈。

    绥绥忙住了她的手，作快：看，又说糊涂话了！当年在戏班里，救了我一命，总是我欠着的了。大夫上回不还说气好多了么，只安心将养罢了，一切有我呢。

    绥绥怕她再伤心，于是说了许多话开导。为了让她安心用钱，绥绥把自己在王府过的日说得富丽堂皇，讲了好多从安带来的稀奇玩意。

    她还把李重骏成天第一等的好男，一边说一边偷瞄窗外，生怕老天爷让雷公来劈她。

    不过翠翘果真收了泪，听着听着，也渐渐微笑了。

    等到日西偏，绥绥只得张罗着回去。临走，不顾翠翘百般推辞，又留了一袋银给她。

    她还偷偷递与那妇人一整块两钱银，并路上买来的针线，嘱咐：还劳嫂费心，我不在时，多替我照看照看。

    这妇人姓柳，原是她们的街坊嫂，寻日保媒拉纤，卖绢，替人洗洗衣裳，生计甚是艰难。当年绥绥和翠翘从戏班里逃来，在这里落脚，后来翠翘生病，她又了魏王府，便请了柳嫂来帮忙饭熬药。

    柳嫂笑得没儿，忙不迭谢过了，把东西揣在袖里，送绥绥门。

    绥绥依旧乘了驴车回去，半路买了炸糖油糕，包在厚厚的草纸里，又脱胡服袍裹上，重新用包袱包好，带回去给小玉吃。

    一切都同往常一样。

    可是再回府，绥绥却觉了些怪异。

    先是在角门，上差的张娘是早已被她收买了的，虽放了她来，却有些吞吞吐吐的。

    绥绥还当是李重骏发现了她偷溜去，连忙问，殿回来了么？

    张娘低把钥匙栓回汗巾上，并不看她，嗳。

    那说什么没有？

    张娘动了动嘴，还是没告诉她，只说：姑娘先回房去罢！

    绥绥心里纳罕，也不再和她猜谜，连忙往小院赶。

    走穿堂最快，不知怎的，一路上的丫鬟小厮也比往常多。石桥上，甬路旁，有差事没差事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嘀咕什么，见她来，又都住了嘴看着她，甚至有几个低低笑了起来。

    绥绥索提起襦裙跑，才绕过影，就见小玉捧着脸坐在台阶上。她叫了一声小玉，小玉抬，立刻起来，姑娘午去哪儿了！

    她两步上前，发生什么了？

    小玉脸上还挂着泪珠，鼻，方才方才那个安的官又来了，这次还带了圣旨

    绥绥先想到的是那天当面宣，被信使到上，陛大怒要给他们治罪，吓得手脚都冷了。没想到小玉皱着一张小小的苦瓜脸说，陛旨，命殿归京归京完婚。

    完婚？什么完婚？绥绥一没反应过来。

    小玉哇一声哭了，就是陛给殿找了个王妃，是什么弘农杨氏的小，个月就要殿启程。怎么办呢，姑娘，那个治死咱们的王妃娘娘要来了！

    这绥绥可听明白了。

    事突然，她也愣了好一会，却还不忘把包袱打开，拿炸糖油糕来分给小玉，毕竟这炸的不禁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小玉搭搭屋去了。

    倒是绥绥在台阶上坐了来，一面发怔一面咬油糕。炸透的江米金黄酥脆，豆沙馅，甜腻腻地咙。

    她午就没吃饭，可饿坏了。

    三个吃去，实实在在填满了肚，也有了底。她拍拍手站起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一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