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 弈由

    门扉开了又合，茶壶里的咕嘟嘟地沸着。

    顾荇之垂眸瞧了瞧杯盏里的碧清茶，半晌才自言自语地：你我相识至今，有多久了？

    宋毓闻言一怔，角挑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他装模作样地掐指算，撇撇嘴：第一次见，是我三岁的时候。那时你偷跑来王府，说要跟我父王习武，嫌我顽劣，将我打了一顿。

    言及此，宋毓笑起来，好似落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偏生我父王也觉得你骨甚佳，是个习武的奇才，答应背着顾公私受你武艺。

    啧宋毓叹气，愤愤：我父王就这样，惜才如命，连亲儿被打了都不。

    顾荇之也跟着笑起来。

    那笑漫过席间氤氲的雾，墨画一般的清浅，却笼了层烟霾似的影。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生于文臣世家，为何醉心武艺。

    宋毓愣了愣，哂：那又有什么关系？你最后还是选择从文弃武，回去守你顾氏的了。

    室安静去，顾荇之不言，修的指轻扫过凝结着的盏沿，一圈一圈。

    半晌，他才平静：那是因为我想明白了。人心不齐，识智未开，光有拳没有脊梁，谈何复兴？

    宋毓若有所思地抬眉，作一副醍醐的姿态。

    顾荇之并不介意他这敷衍的态度，转直面他：我知自我仕以来，一直奉行顾氏时止则止，时行则行的主张，你认为我置事外、独善其。可我想告诉你的是，南祁如今国力太弱，经不起任何大变波澜，这就是当的时。

    对面那个状似神游的人一愣，神里有了丝生气。

    然他只是轻蔑一笑，回视顾荇之坦然：所以呀，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只能各自为营的原因。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彼此的言外之意大都猜到了几分。

    宋毓了哪些事，他自己知，要想不留任何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故而当他倒也不惧承认，确实还有事瞒着顾荇之。只是他若不说，顾荇之真要他，怕是只能走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于公于私，他赌，顾荇之都不到。

    两人静坐无言，顾荇之能沉默地递过去一盏茶，温声：其实我有想过。若是要查北伐，陈相为什么偏把棋谱给了你。除了让你与我合作之外，难就没有别的意思了么？

    他顿了顿，陈相知你，更知我。他知你有必查北伐的决心；而我，是那个可以助你，也能制你的人。

    嗯，宋毓微笑，没有否认。

    可你为何就肯定我不会选你？

    此问一，对面的人倒是真的愣住了，手一晃，茶都险些泼来。宋毓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荇之，反问：你说你选我？

    他顿了顿，只觉自己似乎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兀自捧腹，笑得直不起来。

    你方才还劝我说南祁已然经不起大变，现在却又告诉我，你会选我？

    顾荇之没有被他的反应冒犯，依旧平静地为自己斟茶。只是俊朗的容颜隐在濛濛雾之，像蒙着霾，九天乌云压着雪巅，透不天光。

    宋毓的反应，实则已经透了他的底牌：一旦确定凶手，他自是有实力与之正面一搏的。

    这样一来，梦里所提及的那些钱财向，顾荇之当便了然于心。

    从古至今，能让藩王朝臣都讳莫如的事，若提及动摇国本，那便只有豢养私兵这一件。

    当年燕王战功赫赫，于军颇有威信，宋毓利用其余暗招兵买，为己所用，应当不是难事。

    同样，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天酒地、醉生梦死地演戏。

    那自是要演给主和派那些视他为钉的人看的。

    怪不得当初自己以群牧司为筹码，要他合，他能应得如此快。因为于宋毓而言，猎那一局，既对付了吴汲、又能把群牧司纳。

    有兵又有，可谓是一箭双雕。

    分明的骨节敲击在桌面。半晌，顾荇之缓缓开，像是了什么决心。

    北伐一案我既与你同查，自也会与你一起讨回公，否则查案便没有意义。但是

    他话锋一转，眉间染上几分厉，直视宋毓：我也想提醒你，你现在金陵，距易州千里之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稍安勿躁、不可之过急，否则若是引任何威胁朝纲、祸国殃民之事，我顾渊自也不会放过你。

    言讫一顿，听明白了么？

    宋毓神一凛，登时连坐姿都端正了两分。

    就算不知顾荇之的打算，他大约也是从方才那些话听了些门。

    很快，宋毓撇撇嘴，可有可无地哂了一声，算是应了。

    *

    离顾荇之议事的厅室不远，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芙蕖池。如今正是开满园，荷叶连天的时节。

    风自池面来，带着凉意和芙蕖的幽香，扬解兜帽，枕臂趴在栏杆上，将两条修笔直的在人靠的朱栏间，一一地纳凉。

    手里的一包糖饼被她吃得只剩一半，她蹙眉往议事厅望了望，却见一个粉裳衣的女三步一顿地朝她这边行来。

    等到走近了扬才发现，来人居然是宋清歌。

    两人见过几面，扬自然记得她。

    只是这人如今看她的神，已然不见往日的不屑与轻视，反而多许多艳羡和惊叹。

    那双跟宋毓一模一样的桃，粘着她，及至察觉到她的回看，才微微避开，再看她的时候，便带上了几分忐忑。

    扬依稀记得这样的神。

    那是在百楼纳新，师向新来的师弟师妹们介绍她的时候，才会收获到的。

    简单来说，这神就叫崇拜

    发现扬也在看她，宋清歌的颊上很快染起一抹绯红。她碎着步挪过去，故意绷着架问到，你、你就是南祁第一次刺客扬么？

    扬吃着糖饼，左颊鼓来一坨，那样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她，淡漠地啊了一声。

    宋清歌似乎有些激动，手里的帕被她在指尖绕了几圈，脚的步也更碎了一些。

    她兀自踌躇了一会儿，片刻，还是一副拿鼻看人的神，又：那你之前假装村姑，就是为了接近渊哥哥么？

    扬很坦诚，将嘴里的糖饼拿来，半晌又啊了一声，转往人靠上坐，不再搭理她。

    宋清歌见她如此淡漠，拉不面又舍不得走，于是便摸到她坐着的人靠旁边，却没曾想，一个澄亮金黄的东西先现在了她的前。

    要吃么？扬晃了晃糖饼，琥珀的眸跟她手里的糖饼一样甜。

    哼宋清歌赶接过来，嘴上却不忘排场，抬着：本郡主就勉尝一个。

    可是这一尝，平郡主的话匣就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