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38_附庸风雅录（年下）by阿堵

找到那封信……

他打开大大小小的匣，在书架隙里摸索，张得双手颤抖，额冒汗，最终一无所获。

扶着柜慢慢坐倒，把贴在冰冷的铜锁上。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爬起来，跑到厨房一通翻找，找一把螺丝刀。

卸那搭扣上的螺丝钉时，手抖得不成样。好在柜材料上佳，竟没有多少木屑掉来。

方思慎一气，双手握螺丝刀，竭尽全力稳住动作。对真相的渴望战胜了一切犹豫恐惧，当最后一个钉卸来，搭扣“啪”地脱落，伸手轻轻一拉，柜门应声而开。

里边东西意外地少，寥寥几叠书本纸张，码得整整齐齐。最厚的一叠，看起来像是日记。方思慎试着碰了碰，立刻把手缩回来。上又觉得不对，轻轻拿起最上面那本。果然，轻飘飘地没一分量。红塑料封上印着开国元首像和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文章，不是绘画绣，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一看就是多年以前的东西。打开来，页全沿边裁掉了，好端端一本日记，只剩个空壳。掂了掂边那些，无一不是如此。

那些纸笔记录的经历与心，早已灰飞烟灭。单剩了一堆外壳，珍而重之藏在这里，好似一座衣冠冢。

方思慎把那些空壳日记本小心放好，不觉悲从来，心一片凄凉。呆呆坐了许久，抬手去关柜门。

他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这样……已经足够好。

目光无意瞥见角落里一个扁扁的铁盒。仿佛心灵应般，直觉那就是自己寻找的东西。

他的手在半空悬了好一阵，才一一拿起那个盒，恍若千钧之重。

盒没有锁，打开来，一封信静静躺在里边。纸信封并未因时光的逝而褪，表面虽然布满折痕，熟悉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帝京，正门外东大街百坊广福胡同一甲二十七号方府，方笃之先生亲启”。

那是方家三十年前的住址。方思慎还清楚地记得，这个地址让自己找得好辛苦，二十七号居然是一家包铺。他问遍了胡同里路过的每一个人，前后问了十几天，几乎准备放弃，打算返回青丘白的时候，终于问到有个叫方笃之的人，可能住在国立等人文学院里。

手心全是汗。他猛然起，冲到卫生间里，打开龙，把手仔细洗净。然后才回到书房，轻轻住信封，将信笺慢慢了来。

最普通的边纸裁就，不过三页。钢笔写的旧行楷，和记忆同样工整秀逸。第一行起首云：

“君迟见字如晤：”

第〇六一章

“君迟见字如晤：

“一别经年，匆匆十五载。提笔之际，万语千言，终化作无限唏嘘。犹记得送你归京那日，林里杜鹃开得多么烈，半边河映得像天上的紫霞。你说须当将此景刻印心，只因此生无缘再见。我便知晓你心底的恨意，亦如那鲜艳得滴血的杜鹃一般。今生今世，你我恐怕再也无法相见了……

“我自十岁上归国，第一个认识的同龄人就是你。同窗共读，结伴千里，与君相十四年，曾经福祸生死相依，分比同血脉至亲。我本你一岁，无奈常被误会你我幼，恰应了‘痴’二字。自从离别之后，回思过往，渐渐懂得当年你是何等宽厚包容，义重——君迟，是我辜负了你。每每思及你当日之痛，便不禁痛彻肺腑，无可自抑……

“近来时常想起过去。多少年少荒唐，往事梦回，历历在目，自知恐不久于人世。白石句云：‘人间久别不成悲’。纵有起伏不平、世事坎坷，皆如烟消云散。唯余你我共之快乐，历久弥新，时时予我安……君迟，我这样记得你的好，直至生命终结之日。便请你将我的不好忘却了罢！请你原谅了我罢……

“这几日力愈发不济，偶尔得闲，不由胡思想。想你我今生千山暮雪，终将两隔，若要归咎，全在当初一念之差而已。然而思前想后，当日我之必须留，犹如你之必须离开。倘使时光倒溯，命运重来，又当如何？人生不如意，最是无奈二字。重重羁绊，难为，有有缘而不逢其时，相思相望而不得相亲。与其他日咫尺两，何如此生天涯惦念？

“君迟，我这就要走了。我有一个人间最可靠的信使，替我把这封信送给你。他就是我养育了十五年的孩，名字叫何致柔。我知你定要再一次恼我，恨我了。但请你不要恼恨这个孩。他是个苦命的孩，是这世上除你之外，我最刻的牵挂。他也是个好孩，学业上悟颇佳，更是比我好得多了……

“你知我不大相信唯论的，故而常思与君泉重逢，来生再见。然而你是相信唯论的，那么或者我们的缘分仅止于此生。我总是这样自私，不肯为你考虑，就让我在你面前，这辈最后任一次罢。君迟，我请求你，收留这个孩，待他视如己，将他抚养成人。如若果真没有来生，这个你我共同养育的孩，即是我们生命的延续。假若你不能接受，也请不要勉，他终将有他的命运，我会祝福他，正如我祝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