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殿（一）

    婉婉为了溜衙署，连着装了好几天的伤风，躲在房里闭门不。然后在这一天的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换上丫鬟的月白衫裙，藏在送车里了角门。

    裴容廷早已后廊的巷里等她，珠灰的天着微茫的雨，巷里人烟寂寞，只有梧桐树，大，和的他。

    他执伞立在那里，穿着湖熟罗箭袖，骑的窄衣服，很显他那秀的个。离远了看清韵迈，近了看瞳剪秋，用老人家的话说，得那叫一个斯文上画儿。

    带这么个人回乡，两手空空也有衣锦荣归之。裴容廷也注意到她今日对她格外打量，带着三分困惑挑了挑眉，一手接过她怀的小毡包。

    里装了什么，这么沉？

    他正要打开看看，婉婉却翻脸似翻书，急忙住嗔，

    人家门带两件衣裳，贴的东西，你也要查验！

    她把它重新抢回来，地抱在怀里，张的神上又浮着层喜气洋洋。裴容廷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决定先不和她计较，一把搂住她跨上了。上了还不松手，颏搁在她的颈窝，不不慢，

    婉婉也别兴得太早，待会我可是要讨账的，送不我可心的礼来

    他不过是要逗两句，话没说完，婉婉便转过来看着他。

    近在咫尺，从侧面看，尤其显他的微翘的珠，这么个清肃的人，狭的凤眸，巍峨鼻梁骨，红的薄而锋，唯独尖却生了这一俏的，着尖尖颏，的确有些少年气。

    容郎，我问你。她伸指尖了他的，笑嘻嘻问，京官请客不许叫堂，都是以面容姣好的相公代替，因此男风盛行，那如今金銮殿上那位可也有此好么。

    他不明所以，皱了皱眉：这倒没听言官御史谏言过。

    她在他耳底咻咻笑，那看来容郎，是真的学问好了。

    他立即明了，锋微挑瞪了她一，婉婉不仅不害怕，反掩着嘴笑起来。

    裴容廷不动声搂了她的腰，却冷不防打起了，白摇了摇鬃，嘚嘚奔这巷陌，吓得婉婉打了个冷颤，忙住了嘴，整条门里也犬吠盈盈。

    天亮了，巍峨的城门重新打开。这次连静安也没有跟随，她藏在他的油衣里，侧坐在上了淮安府。

    淮安的民居，还是以青砖瓦房为主，等过了一片片田畦，池塘，两座城门，才渐渐看到了白墙青瓦的街巷。

    是安徽常见的墙，敝旧的灰白，墙上若隐若现的灰印，晴天里也像落雨。

    一路上婉婉都还算有说有笑。和他说起如今的局势，才知李延琮手已掌握了江北与江南大全的领土，只等取杭州，便可以在金陵定都，自立门；今年天气也渐渐步正轨，路过田畦，见江南耕地井然，半路竟还有卖炸果的小贩。

    是糖油果！婉婉兴兴地买了一串，算早饭，淋淋的糖稀嗓，很有甜腻的痛快。

    她地递到裴容廷跟前，他非常给面地咬了一，微笑着说不错，然后转在一茶馆吃了他的早饭

    茶泡凉的米饭，佐以两味豆豉。

    婉婉生在淑女与士大夫堆里，大多推崇清淡文人菜，在苏州那几年也照秦淮八艳培养淡泊的味。然而她天生好甜的烂的，味重些的，也怪在苏州时和油赤酱本帮菜一见如故。

    什么糖醋排骨啦，油爆河虾啦她呷了一寡淡的茶，飘飘悠悠地又回味起了糖油果。

    余光瞥见裴容廷纤的手执着纤的筷，在白陶碟里夹起一颗豆，把咸豉也吃不厌脍不厌细的尚味。

    哎呀，真是有福不会享！

    婉婉摇叹气，由衷地腹诽。

    等淮南地界，已经是午辰光了。

    往城东走，又绕一条小街，他们到了一树木茂盛的所在。

    目光所及之，薜荔藤萝纠缠茂盛，郁郁葱葱，野蛮地掩住了街旁的墙，生得如火如荼。相衬之，愈发显得街上僻静人稀，显然是许久没有人踏足，越走越破败。

    婉婉辨认这连绵的院墙，一直延伸到街心，两座石狮里有一座脑袋都找不见了，间的黑油大门更是斑斑驳驳。

    她渐渐收敛了笑容，就，就是这里了。

    想是糖果消化得差不多了，她看向裴容廷，声音也有气无力。

    俗话说，近乡更怯，离得远的时候眷恋家乡，真亲看见门凋敝，家败人忙，又生成了另一重心境。

    他们在抱上栓了，婉婉在斑驳的大门前推了推，才推开了一条隙，门槛的杂草便争前恐后探来。院一线天空，一只鸽扑着翅膀飞了过去。

    里外都没有上锁，还是早已经被砸开了？这么大的宅院，土匪与饥饿的民不会放过它的。

    她咬了牙，没有再推去。

    裴容廷见状，索代她拉着门环合上了大门，温煦：你不是喜那一树的芙蓉么，从西墙外看，也一样看得清楚，我带你去瞧罢。回家乡转转，未必就要去，待回局势安定了，我帮你重新修葺一番，也来得及。

    都说一个姑爷半个儿，如果帮人家修了祖宅，是不是也能算半个正经姑爷了？裴容廷难得有不切实际地幻想，婉婉却没留意，叹了气，拉着他走了邻宅邸的另一院落。

    那里面的院不大，四周满参天的松柏银杏，滟滟的绿，绿得可怕，护着间一座庙宇似的房屋，大抵就是徐家的宗祠。檐外廊，阶梯丹墀，仍可以窥见当年的恢弘，然而他们走正厅，满地折桌，坏椅，破碎的瓷片；匾额早被人摘了去，只留青漆抱上的一副绿泥楹联：

    西来祥瑞驻祖厝，福传万代；

    善边绕青云绘先贤，祉佑千年。

    好的祝词，可是累年的洗劫过后，等不到千年万代，这里便早已经一无所有。

    婉婉一语不发汗巾，简单地揩抹了一遍蒙尘的香台。台上原本的香炉供灯早找不见了，她取肩上的包袱，从里面摸一只黄铜香炉。

    裴容廷从前这么个登天堂，捧玉笏板的锦衣郎，这会儿满地给她捡蒲团。婉婉跪来，在这个荒废的宗祠里，对着残破的祖宗拈香拜，然后平了平心绪，忽然艰难地开了。

    容郎，你知么，其实我就生在这里。

    声音最初很涩，说起话来倒好了许多，宝庆二十四年我爹爹外放扬州，得了升阁的圣旨回京。我娘娘正有经不得舟车劳顿，便就近先回了这里。一直到两三岁光景才上京城。

    后来十四岁，我回乡祭祖。正遇上那一年的大雨，连着几个月江上不能行船，回不去上京，我只得在这里匆忙地了十五岁生日，行了及笄之礼。

    我记得。裴容廷微笑，等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比从前还要白，白得像浸在里的年糕白的，想必是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