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 第六十一章朝慵起

    次日，昭殿。朱红幔帐幽影朦胧，彭正兴止步于此，手执拂尘行了大礼：“陛，已是卯时二刻。”今日初六，虽非大朝会，近臣议事，一样要。宇文序知觉尚且昏沉，抬手了眉心。侧贪睡之人却早早醒了，一圈儿压上他，闹着“不许去”。宇文序睡惺忪，一手绕去南婉青腰背，轻轻拍打，尽力放的话音：“且歇一歇，回来陪你用膳。”南婉青抱着不撒手：“你又哄我！这一去又是十几日了，不许去——”“青青……”“不许！”宇文序说不通，擒了两条藕白腕，稍些使力便将南婉青困在。他蹭了蹭人颈侧，温鼻息回旋鬓边耳后，千万般绵绵意：“必不是哄人的话，你再睡一会儿，我速去速回。”“不等过会儿，就是这会你须得陪着我。”南婉青不依不饶。宇文序无奈抬首，鲜见的温文和缓，言语并未退让：“上回你说淮扬菜的厨不好，我吩咐再寻了几位，原想昨日带来赔罪，一时忘了。今日午膳这几人掌勺，你看看好不好。”“不好。”与手腕由人牢牢钳制，南婉青挣脱不得，一迭声嚷着不好。宇文序不多纠缠，照旧临别一吻。南婉青果断偏了，宇文序也不恼，大大方方吻上脸颊，哄一句“等我”起更衣。南婉青留人不住，再不吐半个字，闷扎百锦衾，缩成一团，裹得严严实实。宇文序只怕她缠着闹腾，叁两步离了床榻，那人却一声不响躲去被里，不知生闷气还是哭成什么样。修指节撩开层层红帐，彭正兴跪倒帘外，见帝王袍裾细密的金边，终于叩首站定。宇文序驻足回眸，榻上人蒙不语，素馨黄被褥遮蔽安分蜷曲的沉默，仿佛茫茫大荒兀自矗立的空山，连天漫皆是寂然秋。前勾起纱幔的手掌微微摆动，无声的退，彭正兴正劝诫，宇文序放了朱红鲛绡背而去。偌大的金玉雕象牙床唯有一张羊绒衾，南婉青全数卷来上，蓬蓬堆作一窝。宇文序扯扯两，她攥得死，锦被纹丝未动。“青青……”宇文序上了榻，连人带厚绒衾一手圈起，隔着松被絮的拥抱，南婉青仍旧无动于衷。“闹着我留，又只许抱这劳什，”宇文序叹，“倒不如走了。”厚重被褥钻一个小脑袋，恰在他怀里，四目相对，历来骄横的人哭红了：“你自己铁了心要走的……”宇文序岂敢再辩：“不走，只陪着你。”“当真？”南婉青将信将疑，止住哭，小脸挂了几颗晶莹泪滴，楚楚可怜。“当真，”宇文序仔细抹去珠泪，他不惯于抚女，手指打架似的摆，怕轻又怕重，“彭正兴已去宣室殿传旨了。”南婉青探宇文序怀抱，寝殿灯火寥寥，低垂帘幕平静无波，稀疏几橙黄光，不见人影。南婉青心稍安，前后一番折腾，宇文序肯这般迁就，到底存着叁五分意，日后清算东楚旧臣，不至于沦落杀儆猴的引。“向之——”南婉青一低缩去宇文序怀，半是羞赧半是雀跃的嗔。宇文序吻一吻发，颈而卧，耳鬓厮磨，世上也独有这一人使他甘愿退居礼则之外：“再歇会儿，我陪着你。”制莲漏分为九十六刻，每日时更换双匮净，铜壶滴答，十二时辰即可历历在目。宇文序再度醒转天已大亮，重帘锦帐如瓢泼红雨隔绝朗朗晴光，满迷离幽暗。南婉青已坐起了翻阅闲书，引枕垫在腰后，侧转向里，遮掩多半夜明珠光辉。“什么时辰了？”宇文序欺上前，大掌揽过腰肢，困倦睡贴南婉青脊背，一层纤薄纱衣，鼻尖丝丝缕缕沁人香。“也该午时前后了。”南婉青合起话本，移开男人壮胳膊压去，宇文序难得懒怠，任人摆布，“我算是明白了，岂是你舍不得我，分明生了躲懒贪睡的心思，还要我担着惑主的名声。”宇文序连日cao劳政务，焚膏继晷，今次才踏实睡了一回觉，也知她存心打趣，接说：“娘娘聪慧，事事若观火。”南婉青顿时冷了脸，蚕丝游龙寝衣轻顺，她扒开领又拧又咬，委昵勾人的缠闹，并非了狠手撒气。宇文序浑酥，衣裳钻来一只猫团儿，上蹿。“我什么心思你自然清楚。”宇文序招架不住，服了。南婉青：“君心似海，妾不敢妄加揣测。”“当局者迷，你在此山，反倒不识真面目。”宇文序将人搂在怀里，“我已命六尚赶制皇贵妃册宝仪仗，明年之后起凤山不必去了，只去九成消夏避暑。”皇贵妃册宝……

    后女受封，皇后可得金册、金宝，其余嫔妃但有金册。从前盛如宸妃南婉青，亦无金宝。汪白党羽已除，朝堂东楚旧族一家独大，宇文序帝王心术，必定容不得。宸妃封号因东楚世家而起，宇文序有心加恩晋位，便是将她自东楚一脉摘了来，纵使日后雷霆之怒伏尸百万，那血星也溅不去南婉青上。妩媚的语调断续哽咽，人杏眸清泪，偏偏忍着不肯滴落：“若是哄人的话，我也信了……”语罢暗自垂眸，宇文序洒泪。既知命无虞，南婉青不介意扮作的痴心女，喜不自胜又患得患失。宇文序更是满心怜，坐直了，臂弯收拢：“我说的尽是真话，只怕你不信。”绿漆直棂雕刻竹节样式，窗前一架单木香宛若素云堆雪，草植清馨透过朱红幔帐，悄无声息染了迷醉与妖冶。榻上二人形影依偎，絮絮说着己话，待到起更衣已是午膳时分。南婉青换了十样锦罗衣并荼白鸟裙，前几日尚服局送来的立夏新装，大袖罗衣为求轻便舒适舍弃金丝银线，以金银粉勾勒如意云纹，草鸾凤栩栩如生，绣线由各鸟羽捻成，浮光溢彩，愈显人瑰姿艳逸。渔歌空着手来，南婉青端坐明镜梳妆，及腰发只挽了个家常矮髻，梳侍女挑拣首饰，约莫宇文序仍在殿更衣。“娘娘，赵修仪求见。”渔歌附耳。一支垂丝海棠宝石珠簪乌黑云鬓，南婉青眉心微蹙，渔歌挥退梳侍女，取珠，拈起挼蓝绣球缠金钗斜鬓边，轻声回禀：“赵修仪跪于昭殿正门，是今日见不得圣驾便跪不起……”南婉青了金钗，左左右右一阵比划，很是漫不经心：“你办的叫什么差事？”“娘娘恕罪，”渔歌急忙告罪，“我回了娘娘与陛商讨要事，不见外人，请修仪鸾驾回。她仍是跪着，死活要见陛一面。”南婉青将缠金钗推右侧发髻，几缕青丝散，渔歌见状伸手抚平。南婉青：“请去后苑房，走了再放来。”渔歌低低应了声“是”，铜镜一角挽起赤红鲛绡，玄衣男玉立，南婉青眸光转，渔歌会意，福退。“又打什么主意？”宇文序款步行至梳妆镜台，侍女匆匆告退，不明何故。南婉青：“渔歌来了问午膳的饮，有香薷饮、薄荷饮，问是哪一样。我想你劳累这些天，常常饮不节，饥饱失时，便定了香薷饮，宽和气，辟风寒暑，最合你的脾胃，你说好不好？”[1]宇文序神未动却了声调：“你自然最周到。”南婉青莞尔嫣然，牵起宇文序更近妆台半步，一匣金银珠玉耳坠，南婉青笑：“我看了，你来评一个最好的。”莲楼阁、蟾月兔、白玉铃兰……妆奁五琳琅，宇文序一一看去，鲜丽繁复的小玩意儿通通一个样。他皱着眉打量半晌，挑了一对掐丝蝴蝶银坠，银丝细如毫发，缠绕米粒大小的宝石珍珠，蝶翼随风颤动，灵巧蹁跹，极为细的心思与手工。“陛好力，尚服局的人说是近年最费工夫的耳坠，需极细的银丝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