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

    鹭洲城外略显荒芜的官上，一架漆画毂的通幰车，晃悠着檐角施了法的冷烛火，轻快地奔跑在月光里。白日用来遮蔽日的朱紫蓬幔，被驾车的两个小童心收拢了，钩悬固定在藤萝盘枝的雕木上，只剩边角的罗被夜风得轻飘如云。

    宽大车厢里，四珠玑、绣毡铺地，连榻上锦绣成堆，固定在央的香木案桌摆着一盘残局，并一副青瓷壶盏，一颗拳大小的珊瑚珠嵌在棋盘边的琉璃灯台里，用以照明。两个年轻俊秀的男隔着案桌，席地对坐，一个着绣卦纹的绫罗袍衫，前挂一对彩漆筊贝，歪靠着榻合假寐；一个着月白卷草纹罗襕服，腰间坠玉悬珠，手棋谱正盘着膝看得神。

    七郎，还有多久的路程？那假寐的也不睁，拖了声调，瓮声瓮气地问。

    谢濯充耳不闻，这句问话一路上叫这人提了少说有百来遍，谁还愿搭理他才有病。

    假寐的那个，被晾了许久，终于耐不住，睁开在案桌上狠拍一掌，恻恻笑：好你个谢七，你还真端起腔调来了？你再与我装腔作势，我就和姑母告你状去！

    谢七郎抬冲他勾了勾角，仍不开，垂又去摆局，玉的指尖拈着棋在枰盘上比划。

    哦你当我抓不着你的把柄，是吧？王茂一面怪气，一面从后暗格里摸一叠未裱的画纸，笑：说来，寻常人家而立之年阿翁的也大有人在。七郎若非往昆仑修耽搁了，过三五年也是孙满堂的，如今才知慕少艾，实不算早。不过嘛

    谢濯瞧见那叠画，终于有了反应，他随手将棋谱撂在桌上，不慌不忙地自斟一杯酒，问：不过如何？

    王茂得意，丝毫不为窥探人私隐而羞惭，笑得放肆：不过，你怎么敢招惹灵昌公主？你可是注定要娶崔家的女郎的。

    谢濯似笑非笑地晃着酒盏，一双闭月黯星的桃，轻飘飘投在王茂上，反问：何以见得？他敷衍得太直白，像懒得多几个字说清这是在问灵昌公主，还是崔氏女。

    王茂最恨人这样假清，当也不怕翻脸，句句往他厌戳，十足地幸灾乐祸：嘁，你同我有什么好瞒？谢家房失势，五郎又不争俗利，你那嫂嫂恨不能分来再嫁你一回！我听说她有一溜串儿的族妹，从八岁排到二十八，哈哈，你谢家的冢妇，看是姓定了崔了。

    谢濯却不生气，故作恍然地哦一声，还略了。他丰姿英伟、仪容秀丽，便是盘膝坐着也是耸壑昂霄的天人姿态，这样工致如画的人，一旦有意促狭起来，更叫人羞恼。

    王茂冷笑，见他不见棺材不掉泪，舒袖抖了抖手画稿，斜睨他：旁人被你装相诓骗也罢了，我还不知你谢七背地里什么人？想你一个舞刀剑的莽夫，平白什么丹青？哼哼，若不是方才仔细思量，我倒忘了，灵昌公主今年五月整十九岁这十九页榴人图，该是你费心作来勾引她的吧？

    见谢濯无言以对，他越说越起劲，一页一页地捻着画纸细品，揶揄：我当你谢七于的，心什么样女郎呢，原来不过个草包人，好在是个公主，倒也不跌份啧啧，你还会这样的把戏？好个痴啊

    谢濯闻言嗤笑声，又举杯遮掩。

    王茂手一顿，沉了沉脸：你笑什么？

    无，你猜得半不错。谢濯一摆手，忍笑，濯正是这个盘算，九郎以为如何？

    王茂盯着他想了片刻，忽惊得眉一，低声：你好大胆！挑拨这两方斗起来，你难能落着好？且不说崔氏，真惹翻了灵昌，你哪还有机会旁娶？

    谢濯放酒盏，闲闲取厢上的宝剑留，推开鞘把玩，漫不经心：为何要旁娶？娶灵昌本无不可，若非濯与崔府君不投缘，娶崔氏女也无不可。

    王茂听他心郁气，笑：所谓天盘午、星辰列布，未来人、未来事，吉凶待卜，莲痕莫恼，且看我为你算上一算！不收你钱，权当抵我此行的车费用。

    谢濯兴趣缺缺，并不应声，垂手收拾棋枰。

    王茂也不他，自顾自取前那对漆彩筊贝，又在桌上现请一炷香以代神位。他手握一无字灵签，而后默念所问，装模作样地掩住灵签上缓缓浮现的签文，双手合住筊贝往车厢地面一掷

    一一，圣杯。

    他当即兴采烈地开始读签文，第十七签，是：

    鹤离羁萦，龙归天阙，云开月现，诸相皆明。

    大吉啊。王茂自觉手气好，笑嘻嘻拂袖，眉飞舞地冲谢濯晃了晃签。他又三两收起灵签和筊贝，开始自斟自饮：你这一趟送我去那蛮僻野地，还不不愿，且不知神明所示，此地正有你破局脱困的玄机！你啊，可得好好谢我啊，七郎

    这个王茂自离了他师父的辖制，骗起人越发没耐心了，筊贝都没来得及掷三遍呢，就敢妄称神明有示。

    谢濯懒得理他，取巾将留鞘上的一浮尘去。

    越靠近那座仙珠城，官越荒芜，虽路面还算平整，边疯的草木却在宽大的车上绵绵不尽的碎响。此刻恰是黎明之前，虫鸟都眠尽，四野寂寂，天地间好似只剩这碎响，与浩渺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