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

    喻俏自小争好胜惯了，如今梦却叫闺妇人的份拘束住，掣肘。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千般手艺无施展。

    文王印上九龙飞旋，有三条已黯然合，喻俏预想的母，却还是半契机也寻不得。想当初，她还笑话澹台星那扮夫妻的臭，如今看来，便是个削净的太监，也比这见不着面的儿好打发。

    何况还要应付个不溜手的陆筠，他一个饿鬼，近来被思心切的喻俏得烦了，竟也忍得住日夜避开她。

    喻俏徘徊在院廊上，心烦意地想着对策。她来来回回，越走越急，冷不防和后寸步不离的一个女婢，迎撞上。

    两个人各自哎哟一声痛叫，三个女婢慌忙都跪伏去磕请罪。喻俏本被这帮牢狱官跟得心烦，可一瞧她们跪得飞快，又是无言这些宅院落里妇人的日，贵的贱的，哪里是人过的？

    见她无意追究，几个女婢急着将功折罪，取来些冰镇的果酒供她甜。她胡饮了一通，大约伤了胃，到了晚间呕吐不止。

    陆筠带着个药修来时，喻俏瞪大了，忽而又觉寻常王府煊赫，养两个药修看病也不算什么。

    望着药修，她心里有了主意，不动声地控了自己脉象。

    那药修诊完果然上当，起向陆筠拱手：陆兄大喜，尊夫人有两月余。

    喻俏暗自得意，她这小把戏只能撑个片刻，瞒不过那些老多疑的医者，但是修士们在上惯了，号诊小病小疾时向来自信，她料定这人必不耐烦反复细察。

    陆筠自认在床上卖力并没白费，闻之果然喜不自胜，也不顾在旁的药修和女婢们，搂着喻俏就亲：好卿卿，咱们要有自己的孩儿了！

    喻俏装羞笑，心里白翻他：真会说话，活像没陆雪名这个儿似的。

    借着有在，喻俏毫不客气地折腾起来先是为了安胎将陆筠这胚赶偏院去，再把女婢们哄小厨房里，给她酿酸甜。妇日难捱，脾刁钻些也是常理，无人猜疑她别有用心，也不违她份，自然与梦境无妨。

    如此闹几日，院里上从人仰翻到人困乏，谁还有力再监察个整日抱着盆盂呕吐的妇？喻俏打得好算盘。

    旬假这天，她耐心守在窗边，瞧着陆筠了院门，才不急不慢地，趁着院无人的片刻间隙，贴着墙角溜了院门，往约定的地方去

    她有的消息，陆筠并不遮掩，药修诊后第二日，他公事了结回到院里，就同她笑说王府里上许多人都向他们贺喜，王爷与世也均有赏赐。

    喻俏听得心念一动，她想起书房里偷瞧自己的陆小白，问陆筠讨来了世的赏赐。陆筠猜到她会惦念，早就备好，不过一转便取来送她：是一盒灵芝，没甚稀奇，盒面上浅浅刻画的彭祖戏小鬼，也是寻常的添福祈寿之图。

    这盒自然经了许多人的手了，藏不得什么机巧，陆筠当时浑不在意地给了喻俏。

    喻俏穿过两院门，绕到湖边的槐树林里。此芜草盛，少有人来，确是隐秘。她听女婢们闲谈提起，说是有修士指槐本灵木，通蓄，以涵德，正补王府火既济的盛极之缺。

    她不懂其门，却猜那副彭祖戏小鬼正合此这图民间寻常见，多是彭祖依树而小鬼茕茕旁立；陆小白送的盒面上，却是刻着小鬼依树彭祖远远独坐。

    小鬼依树，正是槐字。这谜题浅白，又公然在盒面，亏得陆筠自诩智识无双，却视之不见也难怪，不过是五岁的小郎，穿金玉啖甜饮香，谁又信他有别样心？

    喻俏在半人的草里矮寻着，低低唤：小白小白

    忽听一稚音从后幽幽响起：还当阿娘也不要我了

    喻俏闻声一悚转瞧去，那湖岸低槛影里，蹲着个冷脸像小吊丧鬼似的面团娃娃，不是缩小版的陆雪名是谁？

    她正惊喜，脸上堆笑：小宝贝，啊小白！她吞了误，拎着裙角，快步折走向他。

    陆小白到底只有五岁，听她叫得甜，哪里还冷得去？他角一羞涩地笑意，站起迎向她

    这一瞬间，陆雪名忽觉此天地似曾相识，而心剧痛袭来，他似有所觉般想冲前人喊阿娘，别再上前了，阿娘！可依旧是张无声。

    他听到血从心府泵，在经脉里冲刮滔天的浪响，阿娘他终于叫了声，却带着惊惧的哭腔不要

    一刻，血冲击耳的声音退去，他听见了耳边的风声，听见利箭破空在风的尖锐，听见轻薄夏衣被刺破的微弱，听见尖镞穿碎骨撕烂脏腑的沉闷

    他的阿娘甚至没有来得及呼痛，便倒在他面前，不过几步之遥。不过几步之遥而已，她的血泼洒在草叶上，甚至溅到他急着赴约而来不及换的重台履上，他听她最后低低叫了一声小白

    他无法回答了，唯一不会舍弃他人，终于将他舍弃。前天地都旋转起来，山崩地摇，寸寸崩毁

    陆雪名觉得冷。

    这一回没有铃响

    黄粱不熟、南柯未朽，文王印上九条龙眠者未半，喻俏却因在梦意外死，而被行驱。

    她忍着梦箭伤的余痛，在陆雪名的床上睁开，费力爬起，去察看边的陆雪名他上还温，可心和呼都已歇止。

    喻俏心里发，她好像真的把人害死了。她梦前的打算，是在与陆雪名母后借机隐遁，引他牵挂忧心、他心绪大，直至惊醒回魂。

    谁料到遭上这样的凶杀，暴死君前，大概把孩直接吓得失去求生了。

    喻俏心愧怍，便握文王印诀念咒，想再澹台真人造境，去问问他可有补救之法。

    她急急念完一遍，文王印却毫无反应，她也依旧城主府，边上是带着余温的陆雪名

    她忍不住疼大约是梦境死的惩戒，她好像使不巫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