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茶碗

    从前有人说山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沈鱼不知山如何，只她在山里的这七年却是度日如年自她十五那回偷偷山去密州被师父带回云梦后便再未离开过。这日一早师父特地喊了她去说话，沈鱼自是应了。待到得鬼谷，沈鱼只见她的师父鬼谷大仙正盘膝坐于塌上，而她的膝窝之卷着一黄纹野猫。

    几年前这野猫闯了鬼谷府。然而鬼谷大仙见了也不赶牠，却是圈养了起来，且对牠颇为。这野猫儿十分傲气，向来只亲近鬼谷大仙，对沈鱼却是不瞅不睬的。沈鱼瞧着那猫脸不禁想到：倘若这坏东西成了怪，自己这鬼谷大仙的首徒之位怕是要让座了。

    此时鬼谷大仙正闭目养神，那黄纹猫倒是先睁见着沈鱼。两者相目一对，猫儿却对她嗤了一声颇为不屑。沈鱼见惯牠的猫样，正要回敬一个鬼脸却听得鬼谷大仙悠悠：来了也不喊人？

    沈鱼听得上敛了神，喊了声师父。

    鬼谷大仙应了声，又抬仔细看她好一会，直把沈鱼瞧得心发。

    师父？

    为师让你留在山上七年，你心是否有怨？

    沈鱼尽心有怨也断不敢在师父跟前承认的，遂只回了一句，徒儿不敢。

    不敢？那便是怨我了。如此，为师今日便放你山吧。

    沈鱼听得一怔，待回过神来，一双凤目圆瞪，睇着鬼谷大仙问：这这话当真？

    鬼谷大仙见她双目熠熠放亮，喜悦之溢于言表，遂了：当真。

    沈鱼还师父要把自己在山上留个几十年，如今骤然得其首肯山，心一阵砰砰，直喜得想要起来。

    然她心有疑，定了定神便问：师父为何突然让徒儿山。

    鬼谷大仙拍了拍怀的黄纹猫示意牠门去。等那猫走了，方对沈鱼：你乃人鲛之，天生气杂不纯，不稳。这些年来为师寻了许多法来治你这病，近日始得了一条古方。

    沈鱼知这方与自己命攸关，也便凝神细听。

    从前有一白骨，为着修得血之便每日杀人，取心之。这白骨把人心久了，不仅生了血，还吃了些门。

    甚么门？

    那白骨察觉若那人对她有，吃得那人心便是事半功倍。

    沈鱼听得这古方，心念飞转，蓦地伸手掩了嘴说：俺﹑我不吃人心。

    鬼谷大仙垂了：这事有亏功德，若非必要为师也不会教你如此。

    这难就没有其他法了？

    鬼谷大仙闻言，拿了手边的茶碗，指轻轻一弹，那茶碗立时生了裂纹。碗茶便从细缓缓渗。

    晈晈，这茶碗如你的，这茶如同你的真气。若要把你这病治好，有两个法。一是补完你的，二是调正你真气，鬼谷大仙见沈鱼皱眉，又拨了碗茶：若这茶碗不放茶，却来放糕，便不怕碗上有裂纹了。

    沈鱼听了，想了想才：这把茶变成糕似乎比修补茶碗要更难些。

    鬼谷大仙了，你既明白了，今日便山去吧。待寻得对你倾心之人，再回来云梦。

    可徒儿怎么知何人倾心于我？

    这世俗男慕女，不外乎言巧语，或是表现得贴关怀。你若遇上这样的人便传信予我，为师来试一试他对你是否真心。

    沈鱼听得这法，心并不愿。只是难得师父主动放她山，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如此，她面上便应了，想了会又问：若是徒儿没遇上对我倾心之人岂不是不用回云梦了？

    鬼谷大仙瞧她脸便知她心意，嘴角一勾笑：你放心，晈晈得这般好看，定然有人喜的。

    沈鱼闻言，心暗忖：贪图，也算得上是倾心么？

    然她正分神之际，又见鬼谷大仙向她招了招手。沈鱼应声，走到师父跟前。

    待她走近了，鬼谷大仙方：你这番山有几件事要谨记。第一，决不可予人知晓你鲛人的真。

    沈鱼听了这第一件，想起宋渊，心已是一。

    鬼谷大仙接着又说：第二，万不得已切莫动用真气。凭你现时的武功以及光剑，想来也没有几个人为难得了你。第三，莫要再招惹士。

    这一二三件，沈鱼上回山全都犯了，她听得一阵心虚便只垂应了声是。

    还有鬼谷大仙说着，叹了一声，几不可闻：不那人面上待你多好，记着千万莫要动心。

    徒儿知晓了。

    你去收拾收拾，这便山去吧。鬼谷大仙说罢，却又喊了沈鱼回来边，轻轻摸了摸她发髻：世途险恶，你千万小心。

    这七年来沈鱼日日念着要山。如今蓦地得了师父首肯，心却是一阵不舍。她想了想，上前拉了鬼谷大仙藏在玄袍的一只素手，徒儿大了，师父莫要忧心。

    鬼谷大仙闻言，难得温柔一笑，是，转就二十二年了，晈晈不是孩了。她说罢，推了推沈鱼的手，别婆婆妈妈的了，去吧。

    沈鱼应了，朝鬼谷大仙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礼，正式拜别师父方转离去。她才步鬼谷，便见那黄纹猫正卷在一大石上晒日。沈鱼在牠上碰多了钉，平常也不去逗牠的，这时却走到那猫儿跟前：坏东西，俺山去啦。以后你便可以占着师父了，兴坏了吧？

    那猫闻言抬，瞧着沈鱼一会，竟从石上来走到她脚边，轻轻蹭了几似是不舍。

    沈鱼见状，低小声：你以后好生陪着师父，莫教她太孤单。

    那猫兴许听明白了，喵了一声算是允了她。

    沈鱼收拾停当，便离了云梦山朝密州而去。

    这七年来，每逢她生辰之际便会想起那个答允在蓬莱等她的少年。却不知他是不是还在蓬莱，会不会生她的气，或者早已忘了有沈鱼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