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章 善恶

    顾荇之抬看向吴汲，放在鱼符上的手右移，来到那册带着火燎痕迹的太医院记录上。

    他看了一太，再看了一徽帝，终于还是将记载着徽帝用药况的书册递给了吴汲。

    片刻，只听空寂的藏经阁里倏然啪哒闷响，是书册落地的声音。

    吴汲仿佛失力，踉跄两步扶住房，垂在广袖之的手握成拳，背上隐隐可见青突。

    他不说话，只是愣怔地看着自己脚的三尺二方地，半晌才低低地笑了，喃喃了句，你果然一早就知了。

    知自己不育，知太和嘉宁都不是皇室血脉，知他对皇后一直以来的心意，也知他们曾经的一夜贪

    是呀，这样的事，饶是放在寻常百姓家里，都不是能善罢甘休的，更何况那人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两个孩生的时候，吴汲还担心两人的先天遗传，会不会让徽帝起疑。

    可是没有，徽帝对他依然信任重用，对皇后和两个孩，也是一如既往地关怀备至。

    故而自幼便多得徽帝照拂的吴汲以为，徽帝对此事是毫不知的。

    如今遮羞布被揭开，这么一想他才发现，徽帝善于心谋、玩权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又会不知呢？

    一切不过是他视而不见的自欺欺人罢了。

    室一时寂寂，只剩风书页的沙沙轻响，像有只无形的手，将那些过往与现在变成一页页泛黄的纸张，在前历历翻阅起来。

    吴汲忽然浅淡地笑了，他声音低低的，近乎自语：陛与微臣，自幼的谊。微臣的一切都是陛给的，若是陛要拿回去，只需告诉微臣一声，微臣莫有不从

    话音未落，便被徽帝沉冷的声音打断了。

    他静静地看过来，眸冰冷，不染一丝绪地问，包括你的命么？

    吴汲一怔，暗淡的眸垂来，缓缓应了句是。

    徽帝却兀自笑开。他息着，好半晌才平复来，枯涩的眸看过来，依旧带着帝王的冷傲与威严。

    朕从小便知的一件事，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父兄弟。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你，他们愿意赴汤蹈火、舍弃命，但他们之的任何一人，又都可以言，回便要致你于死地。

    他顿了顿，：元尚，这些年，朕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朕信你，无疑是奢望。

    所以陛便宁愿大费周章，不折手段地去夺么？

    是，徽帝颔首，别人给的，别人也能拿走；只有自己抢来的，才是谁都拿不走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无言。

    徽帝轻轻地笑了一声。

    太的时候，他的太之位便是岌岌可危。他羸弱，又有燕王那么一个的弟弟，先皇后死后，徽帝失去了最后的依仗。

    太之位成了他唯一的一稻草、亦是心。一叶障目，他便是抓着这稻草，一步错，步步错。

    先帝要为燕王铺路，他便净利落，截他的路。

    不能生育，他便利用吴汲对皇后的真心，利用皇后膝无、后位不稳的恐惧。

    那一夜的事，他其实从到尾都知。

    甚至吴汲喝去的那壶酒，都是他亲自选的醉天涯。

    一梦南柯，笑醉天涯。

    曾经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取走他手里的药碗，背着太医让他尝了一。

    那是他这辈喝过的第一、也是唯一一酒。

    醇烈的滋味在尖化开，他觉得整个人都起来。腔里的那颗心，也因此肆意地动。

    那是他第一次知活着的觉，原该是这样。

    可陷囹圄，枷锁沉沉地压来，那双曾经仰望星空的睛，终于还是落到了脚的一隅。

    他不知从哪一步起，自己就开始走了岔路。

    只记得一步一步走来，再回看，过往竟全都不见了。

    他站在一方暗夜围拢的孤岛，看不见过去，也望不见未来。

    佛龛前面的白旃檀，窸窸窣窣地烧着。佛堂里的菩萨低眉，用一对隐隐然的愁眉看他，衣带裙裾都奔然。

    仿佛他所立之，便是人世的悬崖。那双硕大的足，已行过了数生数劫。

    空阔的佛堂里，徽帝忽然笑起来。

    他看向垂眸静坐的顾荇之，声音里染上几分释然。

    放屠刀，立地成佛。他说：朕记得小时候看到这句话，曾问过太傅：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坏人只要不再坏事，就可以像好人一样，登极乐？太傅说是。

    可是朕一直不明白啊若是坏人只需要放屠刀便可立地成佛，那好人一辈行善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这是不是不公平呢？

    躺的人抬，于青烟细聚之与他对视。

    皇上说错了。

    掷地有声的一句，想在耳畔如金石相击。

    顾荇之看着徽帝，不避不闪，一字一句地：行至今日，皇上还不明白么？

    陈相曾经告诉我，放的难，难在于屠刀一起，便由不得自己。如若还能放，于他而言便就是最大的善。

    所以，即便是知自己可能有去无回，陈相也依然给了徽帝最后一次机会。

    同样黑暗之，总有人愿意抬，愿意相信那微乎其微的，善的可能。

    可是你辜负了他们。顾荇之淡淡地，取来面前那张北伐军旗，展开在徽帝面前。

    上面什么都没有，只在间留着一个死字。

    这是宋毓给我的，顾荇之一边展开四角，一边娓娓地：他说这是燕王死后，他派人能找到的唯一一件遗。我问他为什么要在旗上写一个这么不吉利的字？他说那是一个小兵的父亲给儿的。

    伤时拭血，死后裹，固守国土，勿忘本分人人都怕死后要十八层地狱，可殊不知，那复杂的人，本来就有十八层。

    顾荇之一言一句，字字铿锵，而徽帝却只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屠刀既已拿起，朕也放不了了。如你所说，皇位之争，朕负了燕王；北伐一案，朕负了苍生；陈相之事，朕负了忠臣

    言讫一顿，他侧看向太，继续：皇储一事，朕负了挚友

    朕已负尽天人，也不想再补救了。他苍凉一笑，坦然：你今日，目的是想让朕诏书传位给宋毓吧？可他十六年来行事乖张、眠卧柳，声名早已不堪，要名正言顺得登帝位，总得有个理由。

    可这理由，朕偏偏不给。徽帝笑了笑，眉间退去凌厉，只留些看不清的执拗。

    陈相一案，不足以动摇朕的地位，而北伐一案你就算有证据，也不敢公之于众。十万人他们之有母亲的儿，有妻的丈夫，有小儿的父亲，也有同胞兄弟和挚友

    他顿了顿，像是笃定什么，因为这不仅仅是朕为了皇权害死同胞兄弟，更是皇权为了一己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