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旧梦

    皓月当空，两盏殷红的灯笼悬在顾府朱漆广门前，摇晃晃地留两半黑的影儿，像伏于暗的幽幽目光。

    扬扯了扯上的兜帽，将自己拢了些，借着夜翻顾府。

    在这里生活了小半年，她自然熟门熟路，很快便找到了顾荇之的院。

    小院静谧，没有掌灯。

    那一丛经年不变的湘妃竹依旧芃芃，在夜风微澜飒飒地响。

    扬有些恍惚，行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湘妃竹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架木秋千，此刻正轻轻地晃着，发细碎的吱哟声。

    她怔了怔，半晌才想起来，好像之前两人决定成亲的时候，这是顾荇之提议的。

    觉登时有些微妙。像是心里的一块被揪起，细细的碾了碾，带来一难以言喻的酸涩甜意。

    手指挲过秋千的木架，一寸一寸，慢得仿佛在丈量一般。

    喵呜～

    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熟悉的猫叫，扬看见一个黄的球朝她的方向了。然后停在三步之外的地方，警惕地打量她，还是原先那副不怎么友善的态度。

    许是故地重游，总归是有着几份怀。

    扬现竟然破天荒地不想收拾它，而是对它友好地招了招手。

    阿福瞪着圆溜溜的黑睛，绒绒的耳朵左右转了转，半晌，迟疑地向前迈一步。

    扬起揪住了它的后脖，一把给它拎到自己怀里。阿福象征地挣扎了一，很快便咕噜着妥协了。

    如此识相，她很是满意，抱着猫儿，哼着曲儿往顾荇之的寝屋去了。

    虚掩着的门并未上闩，屋里暗沉沉的，没有人、也没有灯。扬摸到门旁边的矮柜，燃一盏烛火。

    呲啦响，烛火哔剥，视野里亮起来，前的场景却是格外陌生。

    她愣愣地打量屋里的陈设，只觉若不是那张自己不知赖着睡了多少次的床，她都要怀疑这是走错地方了。

    原本空阔的寝屋里竟然添了好些家，将整个空间都得满满当当。

    扬无声地笑了笑，将怀里的阿福放，抬手去抚那些什。

    四时繁绣图屏风、九转玲珑球、波纹梨木四件、黄梨立木柜

    每一样都是她亲手在清单上写来的。

    最后她的手在顾荇之的衣架上停了。

    指尖一片柔温的，扬忆起那一晚，她抚过顾荇之带着薄汗的背。

    这是那一晚他穿过的睡袍。

    她记得退去之后，他就是用这件袍将她裹了，抱去的净室。

    氤氲的气、池的柔波、他将她揽在怀轻柔地抚，好像他抱着的是一盏易碎的薄脆琉璃。

    如是想着，扬取袍罩在了自己上。

    属于他的芝兰木香席卷而来，比哪一次都清晰刻。

    那是一极净、极温和的味，像冬日里的太将松木炙烤，的清香，带着他独有的。

    她将自己埋在里面，地了气。

    门闩在这时候响了。

    月清辉，将一个颀的形投映到寝屋的地板上，拉的影。他步履疲倦地行来，看见门的阿福愣了愣。

    没有灯的屋里，月皎皎，从菱纹茜纱窗上淌来，落在空的衣架上，在地上投一寂寥的影儿。

    扬这才惊觉自己还披着他的外袍，拽着襟的手一颤，难得的张了一息。

    好在顾荇之今日许是太累了。他的步只在门的时候稍作停顿，随后便借着月，径直去了净室。

    哗啦声响，氤氲的汽弥漫来，透着澡豆的清香，变成了一独特的江南烟雨气。

    扬躲在屏风后，静静的，凝神看他，连呼声都隐去了。

    月朦胧，暧昧地洒在一池波之上，映照浴桶里那个微阖着的清俊面庞。

    骨相优的手，修的指，带着珠落，在侧颈留一路晶莹的痕迹。

    她看见他的指停留在那她留的伤，缓慢地、一遍遍地抚，好似在把玩什么心之。

    室明明是暗的，可借着月，她能看到那疤痕微凸的印记。

    伤该已经结痂了，细细的一，不仔细看本不会知它的存在。就好像和他的那些过往都要细细地想，才能抓得住一尾。

    月的波，粼粼地透过屏风映照她的浅眸。

    扬倏尔怅然。因为再过些时日，她在他上留的这唯一一痕迹，大约也该消失了。

    窗外有风有月，两人便如是隔着一屏风和雾。

    近在咫尺的远。

    *

    顾荇之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困意袭来之后，一段记忆再次涌了他的梦境。

    同样也是在绍兴十四年，南祁与北凉的猎之后。

    金陵一旦夏，日便火辣辣的毒。午后蝉鸣声声，直叫得人睛发胀。

    顾荇之放手的案卷，烦躁地了眉心。

    旁边跟着他熬了一夜的秦澍本就神不济，被他这么猛地一吓，一，险些翻到地上去。他悻悻地扶住桌案，觑一边那个面苍白的人，敢怒不敢言地叹气。

    顾荇之仿佛没有听到，兀自了一会儿，又拾起案卷。

    顾和尚，秦澍终于忍不住开了，语气哀怨：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顾荇之没理他，拂开秦澍的手，继续看起案卷来。

    秦澍快哭了，只得抢过他手里的东西，继而躺到两人面前的书案上，将所有案卷都牢牢压在了自己。

    她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刺客，咱们要找的是幕后布划之人，你这么大力气，咬着她不放有什么意义呢？

    顾荇之的脸不变，势要掀桌，秦澍吓得赶了来，顺手又抱住他的腰，哭丧着脸：这么多没有破获的杀人案，你这样一起一起的翻，要找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是想破案，还是单纯地想找人啊？

    顾荇之闻言，眸黯淡来。

    是呀，这么没日没夜、漫无目的地找，他到底是想破案，还是单纯只想找到那个人

    他一向知轻重、讲分寸，万事以大局为重，像这样不问缘由地瞎来，确实还是他了官场以来的一遭。

    关于她的那段记忆，记载着他此生最不甘的一次失败。时至今日，顾荇之都常常恍惚，不敢相信曾经那些巧笑嫣然、波转、奋不顾、意

    都是假。

    前日夜里顾荇之哑声开，一颗心仿佛要蹦腔，她去我府上了。

    对面原本还吊儿郎当半倚在桌上的人霎时坐直了，一脸惊诧地看着顾荇之，半晌说不话来。

    那、那她不会是盯上你，想寻机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