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轶之你拿上这个，去兖州奉符县楫楼寻为父的挚友，他名叫宣臻，届时他会安顿好你

    竹屋床榻上，男人相貌望之尚未至不惑，却已形容枯槁、气若游丝，伸来的手几乎瘦得包骨，颤巍巍地将一只青玉镯递给榻边跪着的少年。

    这镯是你两岁生辰时他所赠，那时他不过十四岁，小小的一个人自己来闯

    少年接过玉镯，沉声问：宣臻可是去岁冬日受伤来此的那位？

    男人吃力地小幅度颔首，最后握了握少年的手，缓缓阖上了双目。

    因父二人隐居山野，四邻唯有一老伯前来吊唁，又助程轶之卖了耕以置办棺椁，少年往后院取了锄耰畚鍤，将亡父瘞埋停当，十陌纸钱纷纷扬扬，其后一番哭灵，自不待言。

    程家清贫，赗赙甚薄，老伯也浑不在意，听闻程轶之往兖州，便连那几两碎银也待推拒，然程轶之委实持，遂只得收。

    了孝，少年便负着个几乎空空如也、唯有几贯孔方兄与一粮的布褡裢，徒步行于官之上。

    时值太平之年，便纵有些宵小觊觎程轶之腕上玉镯，可见他眉目冷峻、形颀，便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二十日后，离楫楼不过二里之遥时，程轶之去河沐浴后将自己打理净，又用最后一盘缠去成衣铺买了新衣，望向镜，思绪却悠悠回到去岁那个初见宣臻的风雪夜。

    是夜，程父扶着个鲜血淋漓的緅衣男人来，男人垂着脸，银粟落在他鸦墨的鬓发与削薄的肩，未佩刀剑，唯有指间握着柄短匕。

    程父将男人扶到榻上躺，又喊程轶之抬了来，刚要为他清理伤，却被男人抬手住，低声：不劳程兄，我自己来。

    程父素来知晓他脾，便只是无奈摇：也罢，愚兄便在隔，有事唤一声便好。

    言罢，程父往门外去，行至门边时却见程轶之还木桩似的杵在原地，便有些哭笑不得地踹了他一脚：傻愣着什么，来。

    程轶之猝然回神，勉力将视线从男人寒星般熠熠的眸上移开，跟在程父后走去，阖门时又如鬼使神差般回望一，正见男人褪了上窄袖劲装，霰雪似的后颈与肩脊。

    屋外雪风饕，无星无月，可一灯如豆之，那肌肤华光转，竟仿似比月还要明净皎洁。

    翌日雪霁，暮四合，程父带着程轶之去敲了敲隔的门：臻弟可起了？

    房人声音若珠玉琳琅：程兄请。

    父二人，见男人坐在榻上，程父遂对程轶之：昨夜多有不便，还未来得及介绍，这是你宣臻叔叔，昔年机缘巧合之与为父结识，虽多年未见，但与为父乃刎颈之。

    又转向宣臻笑：这是犬程轶之。

    宣臻颔首，随问：令郎今年

    十九，程轶之忙不迭，我十九岁了。

    宣臻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稚气未脱的眉，尚未开，便见程父拍了程轶之后脑，笑骂：胡言语什么呢，你看你有十九岁的模样吗？还不快叫叔叔。

    程轶之望着榻上雪肤红的宣臻，只觉怎么也开不了唤他叔叔，只能闷葫芦似的行了一平辈礼，程父不由胡瞪：你该行晚辈礼！

    宣臻笑了笑，抬手止住程父：不必了，贤侄大抵有些认生。

    程父早年丧妻，鳏夫养育幼并不容易，是以程轶之甚少悖逆于他，今日却不知何故梗起脖来，程父虽纳罕，却也懒得他，只是对宣臻正：臻弟可还在鸣玉山庄？

    见宣臻，程父双眉锁，语重心：此番不过恰巧被我撞见，尚不知你这些年来又伤过多少次你当知晓，这般刀血的日究非久之计。

    宣臻：程兄勿虑，我亦不为鸣玉山庄一辈杀手，待我安定来，便传书程兄，你我小聚一番。

    程父这才放心来，正待再同宣臻畅叙，却闻得足音渐近，其速急于星火。

    一苔绿衣衫的男疾步走，甚至并未注意到程家父，径自冲到宣臻侧，嗅到他上还有伤未愈而残留的血气，几乎急红了，直接在他前蹲：阿臻上来。

    宣臻只是将手搭在他脊梁上，抬眸对程父：昨夜多蒙程兄收留，我该告辞了。

    程父虽不识得榻前男，却瞧得来他与宣臻很是熟稔，便也不再言挽留，只：臻弟多加保重。

    宣臻抱了抱拳，可他有伤在又骨清秀，使得这一个江湖气十足的手势也像抚琴折。

    他对前人：扶我便好。

    那男自然想背他，还再劝，可宣臻掠过去一，便教那人无奈又心疼地搀起他手臂搭在肩上，一手搂住宣臻腰，对程父颔首致意后便缓缓往外去。

    程轶之凝视二人愈走愈远的背影，宣臻今日穿的是程父的旧衣，柔的瓷秘衫被缎带束窄韧的腰肢，哪里像个游离在生死边缘的杀手，分明更像诗礼簪缨之族养来的贵公。

    宣臻。

    程轶之心默念他的名字。

    宣臻。宣臻。宣臻。

    正当程轶之在成衣铺神时，楫楼，周示将腕上青玉镯褪，小心翼翼搁在一旁，而后便开始轻柔搓洗盆的素绫衣袍。

    这样一个大的男青玉镯其实难免违和，而更违和的当属周示对待那镯的珍重态度。

    宣臻着睛走房门，外衫松松垮垮，一副海棠睡未足之态。

    周示转笑：阿臻醒了？我在灶上熬了碧粳粥，再等一刻钟便好。

    宣臻尚有些睡惺忪，嗓音也糊：我雇了钱婶洗衣饭，你怎么总揽她的活计？

    周示十指泡在，占有几乎捺不住：从来都是我为你这些，钱婶负责楼其余人的便好了。

    见宣臻不答，周示又笨拙地补充：钱婶她她不晓得你的味。

    宣臻方待开，却见小厮阿沣跑过来：宣先生，外有个小郎君说要找您。

    是了，虽则楫楼是家装潢古朴的二层客栈，可奉符县人并不称宣臻为掌柜，只觉这铜臭味的称呼没的玷辱了这风雅尘的人，故而只不不类地唤他先生。

    宣臻便整了整衣衽要往大堂去，周示急忙：阿臻先喝粥，不然又要胃痛。

    宣臻不耐烦听他啰唣，兀自足生风，将周示抛在后。

    见到规规矩矩站着的程轶之时，宣臻只觉他有些面善，可毕竟已过一载，又唯有一日之雅，倒难以将他与去岁那少年对上号。

    直至程轶之递上那青玉镯，宣臻方豁然开朗，见他生麻覆额，便神肃然：程兄他

    程轶之摇：先考数月前罹患急病，临去之前，将玉镯与我，嘱我来寻你。

    宣臻乍闻义兄与世辞，心亦是沉重，拍了拍程轶之肩膀聊表哀思，继而发现前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小郎君，已比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