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明卷』婚变

    莫声谷想，梦成真，便是这般滋味。

    他在武当二代弟行七，是小师弟，故而直接受教于师父的时候少，多是聆训于四哥、五哥。张风竹严肃方正，亦心思缜密，张翠山人品风，却痴迷书香。师兄们自在谈笑时，也曾笑话他是一不可雕琢的朽木，只学会了书海翻、执着礼教。佛陀弟阿难愿为心上人化石桥，尾生痴候侣抱树而死，诸如此类，他原是不明白的。

    多舛，若单恋成痴，已然纠缠一生，若两相悦，更可吞天没海。

    见着行至武当山正殿外，他索与她执手而去，一一向师父师兄行礼问安。礼毕，不待尽诉离，他便撩袍跪：师父容禀，弟此次山，虽不辱命，却冒犯了帝姬殿。弟资质驽钝，犯弥天大错，任由罚，绝无二话。赵嫤哪里忍心他妄担罪名，遂抢白：阿谷没错，他是为了救我，不许你罚他！莫声谷心生甜，却拦赵嫤：阿嫤，莫对师父无礼。他复转向张三丰，言辞定，弟真心诚意，但请师父为弟主，迎娶赵姑娘为妻。

    此话既，其余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纵然赵氏女倾城绝，如何便打动了这倔木的心呢？

    唯有张三丰，年近百岁、阅历厚，识得这少年男女的眉官司，哪里不知他们彼此有意。张三丰抚了抚一把雪髯，笑：既然声谷开恳求，为师只得厚颜问上一句：赵姑娘，你可愿与我这七弟缔结良缘？若论他事，他固然厮不得王室贵女。只论真心，却是天作之合了。

    莫声谷顺势将目光投向赵嫤，那目光穿透雾霭丹霞，挟灼灼日光而来，几许痴妄，几许哀切，几许缠绵。赵嫤颔首，轻声细语：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间有师兄的恭喜祝福耳，间有人絮絮叨叨，是殷梨亭外未归，须得快些传信通知。他仿佛想了许多，大脑却涂抹得一片空白。

    他看着她，似乎真正成了一木，只愿天地久，永远没有尽。

    赵嫤不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但当她恍然初醒，目光所及，已被一描枝凤凰盖遮挡。她恍恍惚惚觉到丝绸在手起伏的，有人呼：一拜天地，至此鸾凤合鸣和和。她不能自控般弯腰去，要成一拜，却不能行。喜堂的喧嚣闹似乎在一瞬间静止，有冷清的声线回开来：这婚事结不得。恍如一簇寒冰直刺心扉，赵嫤掀开盖，走向喜堂那个人，声沉缓：十三哥。

    世事从来难解。

    来观礼的江湖人糊涂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几天前尚为言的倾国宝藏勾心斗角，突然便收到了这样一份喜帖。武当上糊涂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莫声谷门不过几月有余，回到师门第一件事，竟是求张三丰准许婚事。甚至连赵嫤都是糊涂的，她不明白，她分明万丈雄心要光复赵氏河山，却在他满溢意的神承诺嫁。在场人，只有莫声谷一个是清醒的。他从未如此清楚明白，他是真心想娶她为妻。因而，在他看到她转走向另一个男时，他似乎醍醐，他终究娶不了她。梦里梦外，此时惊人地重叠在一。他与她，就像那盏被他沉的河灯，火炽烈，终于冰冷。

    岳陵歌没有开，他后却跑来一个男，虽面貌已经风霜，仍残留着昔日的一二风采。

    张翠山再顾不得诸般人事，阔别十几年，他有太久没有见到慈亲切的师父与和睦友的师兄弟。他走到堂上须发皆白的老人跟前，直直跪去：不孝徒儿张翠山，叩见师父。张三丰纵然震惊，却是喜极，泪立时簌簌而：翠山，果真是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武当诸侠目睹师父落泪，又得见张翠山，亦顾不得许多，围上去一话衷。

    莫声谷平复心绪，走到赵嫤前，勉勾起笑容来：阿嫤，我从来不知，恩公竟是你的哥哥。

    从岳陵歌声打断婚礼，到张翠山与张三丰相认，不过片刻。然而赵嫤的脑海，已转了千千万万。今日的婚礼本就是她的主场，而她的丽，更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莫声谷一直以为，自己的妻年纪未免太小，当初云雨相，他尚留了几分余力，生怕坏了她。然而她得天偏，生得倾国倾城貌，更是百媚千容。她一嫁衣如火，勾勒曲线玲珑，盖搭在凤冠上，倾如云秀发。叶眉笑，眸如泓，琼鼻嵌，朱留，肤光胜雪，醉靥红。疑是瑶台月影来，参差人间无此。她角轻旋，颊边梨涡若隐若现：十三哥并非我的兄，而是阿嫤，你同我去见见五哥吧。莫声谷脸惨白，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打断她的话，只隐约有觉，他并不想听到后面那句话。

    这喜宴恐怕办不成了。随着一沉肃的声线耳，喜堂门现了今日的第三位不速之客。

    此人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大步行走间已了正堂。待他看清里形，方：真是可惜。听说这新娘貌如，新婚之夜，合该叫我大元勇士享用。看来，本世这一趟却是白跑了。这原是大元朝廷定的规矩，但凡汉族新人成亲，新娘必须让元军享用三夜，才能还给新郎。如今这人说起来，话语间满恶意，不啻为对赵嫤的羞辱。莫声谷心火起，立时：原来是你。他见过这个人，夜围小山村的领人。若非此人敬重他侠肝义胆，有意放他一，纵有人暗里相助，他亦不能脱重围。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其轻薄他的妻。

    不速之客，亦或说是赫叻克孛儿只斤，漫不经心：不错，是我。他的目光不觉落在赵嫤上，有刻骨的冰冷，是我，却不仅仅只有我。此时武当山，已经被官兵重重围住，只待本世一声令，就可以，放火烧山。说到最后四个字，他放缓了语调，逐字逐句，随即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肆意无邪，却如毒蛇般冷邪佞。

    赵嫤蹙了眉，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如此恨她，但她很快镇定来：你是来抓我的？

    赫叻克停止笑声，光影斑驳将那张鬼魅面勾勒得越发狰狞：不错。除了赵氏女，这穷乡僻壤，又有什么能让本世看上的东西？

    赵嫤的神愈发沉重，这位世爷言语轻薄，可他来这几息之间，竟懒得看她一。她平生遇见的男分两类，一类看见她连珠都转不动，生怕少看了一时半刻，另一类虽故作矜持，却少不得偷瞄她几。而这位世，显然属于第三类，恨她骨，连目光都嫌多余。她自尊心有些受挫，更陷一莫名的困顿之，她从来也没见过他，又何以，有如此重的仇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