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连环（二）

    婉婉被吴儿拖到房里去了，了屋先往西梢间溜，凑在窗底听外面的动静。

    吴儿也避立窗旁，躲在影里小声啧啧：好不好，偏让这位爷给撞上！从前院儿里最忌讳这等事，这怕是要打起来。

    她有一肚勾栏里的典故，挽挽袖，张嘴便来，从前甜巷后廊上那个朝院，苏银儿家的，姑娘还记得罢？那苏银儿原就是给个北边商人包占了，偏她家老虔婆趁孤老不在另让她局，那天陪个爷们儿吃酒，正给他撞上，可了不得，姑娘是没看见，桌儿也掀了，窗也打了，连着粉婆，一儿锁在院里

    ！婉婉哭笑不得，忙摆摆手止住了她，低低，这岂和勾栏里是一回事儿！我和裴大人两相悦，不必说了，那李延琮我同他井不犯河，还好歹救过他一命，谁知好心没好报，他反倒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怔了一怔。

    这些日太快乐了，轻飘飘踩在云朵上，甚至没有心思想李延琮对她所谓的喜从何而来。

    但这会也绝不是细想的时候，她们说话的功夫，外两人已经提步往厢房去了，婉婉叹了气：裴大人先前提起，本就想和李延琮挑明，这会倒择日不如撞日了。我只怕容郎好儿，是个面人，碰上李延琮那蛮不讲理的，少不得吃亏

    作为婉婉的面人，裴容廷这会正站在厢房的堂屋里，掖手看墙上没名没姓的山画。

    鼻薄，白璧肤，通象牙府绸夹袍，月光气定神闲地像只瓷瓶，倒也不辱没她的形容。

    屋里也没灯，一月光斜斜切过青砖地，他踏在那光线之，楚河汉界般隔开了自己和李延琮。

    李延琮把自己撂在对面的黑漆椅里，声音起伏不定，寒津津的瘆人：尚书大人有本事，说说罢，什么时候的事。

    裴容廷收回目光，眉淡然，反仰问他，将军问哪一次？

    李延琮像是有一把刀在心上。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哐当一声响，仿佛石打在银镜上，把他心底的幻境打得支离破碎。她在别的男人床上会是什么样？他冒一个念，却极力抑制住了脑那红的粉面，太青暴，大骂了一声混账，也不知是骂谁，当初不是你他娘的白纸黑字叫永远不和她相见，今儿在我底这鸣狗盗的事来，尚书倒使得好一招瞒天过海！

    裴容廷看也不看他，徐徐踱到窗边。

    不敢，将军偷天换日是本事也不小。我的死讯，不也一样谎报给了她。

    李延琮这人没甚羞耻心，也从来不以好人自居，听见这话反而冷哼着笑了，那又如何。我是司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你往衙门里问问，除了门俩石狮，还有谁不知我的意思。

    才行了事没洗澡，素纱单领还濡，裴容廷推开窗风，望着那澄澈寂寥的月，既如此，将军与我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从前约法三章，你我既都未遵从，索一笔勾销。打今儿起

    打住。李延琮哂了一声，抱着手臂倚在墙上，帘栊的影斜斜映在他脸上，潋滟的明明暗暗，姓裴的，你别忘了，她早五年前就是我的妻，不过是让你鸠占鹊巢白得了一年的便宜。如今她恢复了徐小的份，原该顺着老令儿走。孔他老人家说必也乎正名，我是先太后主的婚事，你又是哪路货？这要是在太平盛世，偷香窃玉，早押起来扭送衙门，你这读圣贤书的还梦呢！

    他如今倒大义凛然了，知他俩互相有意，只好搬那圣旨唯一的护符。

    可他并不知这是裴容廷的症候所在，反倒无意打了七寸，半晌没听见动静。

    裴容廷缓缓回，锋利的梢瞥了他一，竟完全没接他的茬，接着说了去，打今儿起，我可以不见她，条件是也不许你去扰她。应不应，将军自己掂量。

    他的神平淡，语气却定，乌云压城，一风雨来的压抑。

    你

    李延琮就恨他这冰壳脸，这会一拳打在棉上，更是牙。

    三年来过惯了懒散的日，可他到底是受过储君的教育。甭他再宝贝徐令婉，再把裴容廷恨得要死，真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候，拿让他那她换一员将，那也是划不来的事。如今他正用得上裴容廷，远的不说，只说月底兵分两路金陵，湖北，也指定少不了他。就算拆桥，那也得等过了河再说。

    话到嘴边，李延琮生生忍了去，想换个声气儿，到底咽不这气。

    他睛漂亮，吊个白也别有有韵致。一阵风旋屋外到了婉婉门前，房门早关了，被他一脚踹在门上。

    婉婉在堂屋里心惊胆战，忙和吴儿动手抵了两把椅上去，不敢言语，听见他在外咬牙，

    徐令婉，你给我骨气！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再有回，看我、看我

    想坐实他正经夫君的份，就不得不自己给自己绿巾，他到底没说去，俊秀的脸上扑着狰狞煞气，喝来小厮把裴容廷请走，自己也拂袖而去。

    听他脚步声渐远，婉婉忙卸了门闩走到廊，见裴容廷也了厢房绕过圃，赶追上去。

    惊魂不定，抚着心殷殷问：他他为难你了么！

    不碍事。裴容廷了疲惫的眉间，转脸便浅笑看着她，当着李延琮的小厮，到底没把她搂在怀里，这几日我不能来瞧你了，月底我往湖北，总得又有一两个月。他也不会来扰你了，你好生歇着，不必担心我。

    婉婉愣了一愣，登时发了急，拉住他的袖：怎的不能来瞧我？肯定是、肯定是李延琮不许你来，这黑心短！

    裴容廷微微合了合睛，往一旁轻轻一瞥。

    婉婉了悟，不得不咽了短命两个字。

    等回了屋，她还是变本加厉地讨了回来。本来绣娘不够使，她也不能在府上享福，于是主动包揽起来为将领靴袜的差事。但凡住府衙上她见过的将士都有份甚至连李延琮都在。

    可她想着过了今儿，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容郎，气得挑李延琮的鞋样，在针线奁里寻剪，几铰成了零碎。

    临到他们征，各人分得一只包袱，独没有李延琮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