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面妆

    银瓶吓了个哆嗦，了手似的忙又把它放回桌上。

    她对着那瓷罐拜了一拜，方哭笑不得：的娘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儿尖尖的狐狸睛垂了去，低声：我是想托妹妹把我娘带到北京，若能寻着从前那徐首辅女儿，就给她，要是寻不着

    嗳，等会儿。银瓶越听越糊涂，忙拦住了儿的话问，既是的娘，怎么要给别人？

    儿叹气，依旧是她脆尖细的小嗓，却是与平日撒吃醋时完全不同的凄凉语气：说来，话了。前时我娘在北京，给徐府的小过娘。后来那徐首辅坏了事，我娘为了护着那小，给抄家的兵砍死了。这些年我辗转落，没个落脚，尸首带不走，只能挫骨烧成了灰儿。

    日光筛窗格，苏州的样式，横斜错，冰裂纹一样。儿偏过对着，迷了眯细的，神竟很平静。

    勾栏院里听不见哭声，再满肚委屈，脸上也不得不百媚生。心酸无可诉，天日久，仿佛已经成了落满灰的故纸堆，连自己也成了书页里的人，再回想总是隔着一层。

    银瓶听着，却不知不觉已经红了圈儿。

    为什么呀！明明类似的故事她也听过几回，可都不像现在，心里针扎着一样的痛。

    别人的苦难，却都像扎在自己上似的。

    银瓶正恍惚，儿看了一那梳的妈妈，复又低，疲惫地冷笑：如今我也二十大几了，不是自己个儿咒自己个儿，咱们这风月里讨饭吃的，有几个能得好场？妹妹是逃来了，可我伸着脖儿还能挣几年？到明日填完这业罐咽了气，妈妈都未见得肯施舍一块棺材板。与其叫娘跟我受这个罪，倒不如寻个机会，把它送回京城。若徐小还在世，就给她，日后好歹有个地方埋；若没有，随手倒在护城河里，也比跟着我净

    ，快别这么说！有孝心，娘姨都在天上看着呐。银瓶不忍再听去，忙伸手摇了摇儿的膝盖。她想了一想，面难，可是我不认得那徐小，要往哪里寻去？方才说什么徐首辅，可是他的官衔，不知他全名叫什么？

    儿愣了一愣，低低惊：妹妹竟没听过徐仁？当年天南地北的，谁不知响当当阁首辅，就连皇爷还得叫他一声父相。我那娘的，便是他唯一的女儿，那会儿北京多少名门闺秀，有哪个比得上徐小贵重

    这似乎是什么禁忌话题，她声音越来越低，很快止住了。

    银瓶一脸茫然，皱着眉把她的话消化了一：我记不大好，也不知是生了场大病还是怎的，四五年前的事儿一概不记得了。说了我就知了徐仁是罢！我回再慢慢打听着。

    儿虽尖刻，却极会察言观，知银瓶是心善面的人，最禁不住两句话，为了银瓶一句保证，索提着裙跪，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我天争好胜些，妹妹来了这几年，生得好，又年轻，我看在里，油蒙了心的，前前后后不知拈了多少酸醋。今日，今日我破着脸儿来求妹妹，妹妹若应了，便是佛祖的心，来世我变变

    银瓶果然吃这一，吓了一，忙不迭捞她起来：快别这么着！从前的事儿，提它什么。我也是没娘的人，能会这份儿苦心。放心罢，只要我能，一准儿给你办到了。

    听了这话，儿哽一气，千恩万谢着起了。她闭了闭，把白瓷罐摆在银瓶妆台上，往后退两步，咚地跪又结结实实磕了三个，随即起，也不回便往外走，泪珠终于没忍住，断了线似的往。

    银瓶忙叫了一声，也要起，却被攥着她发的梳妈妈住了肩膀，着坐了回去。

    哎哟哦！老妈妈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皱着眉，嘟囔着发不赞成的声音，姑娘一动，辫又得重新扎！

    一错神儿，儿已经掀开帘离开了。竹帘的影打在银镜上，摇摇摆摆，仿佛波，连带着那镜也仿佛晃动起来。

    银瓶的心，也翻腾着停不来。

    到底为什么呀！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面，也许是因为吴儿的世实在让人心酸，但一定有些旁的原因，说不清不明，连银瓶自己也分辨不。

    徐仁

    银瓶在心里咀嚼这陌生的名字，由着妈妈挽了发。

    一直恍恍惚惚，以至于都打扮好了，小丫鬟蹲在地上要给她整理裙褶，她这才想起来往穿衣镜里看一。

    这么一，却让银瓶愣住了。

    镜里的她，穿着桂粉通袖对襟衫儿，妆眉，底灰绿挑银纱线的云绸裙，大红玄罗底儿鞋，扣绣着鹦鹉摘桃。额前稀溜溜的齐眉穗儿，黑油般的发，一半儿红线绳挽着缠髻儿，余的都束成了辫垂在肩上。银瓶眨了眨，忙扭对那妈妈：妈妈！你老挽错了发式，如今我要到人家家里，不能打这辫，得都梳成髻，刘海也该撩上去才是。

    吓！这我还不知！老妈妈不允许旁人质疑自己的业务手艺，理直气壮地叫屈，还不是你那官爷吩咐叫梳成这样的，怎么倒来闹我！你上穿的，上着，都是他一早儿送来的。

    银瓶吃了一惊，又看回了镜。来回打量，打量领上的圈金，鬓间珍珠碧玺穿成的珠，金刚钻儿针光芒璀璨都是极上品的，可怎么瞧怎么都不像是侍妾的打扮，倒像是她到显贵人家供唱时，看到那些斯文贵的朱门小。

    这是买了个小老婆还是买了个女儿？

    又或者是与主人同床共枕，又姑娘打扮的

    便只会是通房。

    可以打可以骂，可以随意发卖，比丫鬟地位不了多少，专供男主人的通房。

    六百两银买个通房？！也许京的大官儿，有的是钱，就图个省事好打发，免得来日耽搁人家正经娶公王孙的女儿。

    银瓶怔了一怔，一气渐渐堵上心，仿佛在吃不相的飞醋，心里酸酸的，只是有难言。她这厢温吞一样蹙了蹙眉，其余的人可都忙得陀螺一样，给她整衣裳，戒指，耳环，打扮得粉雕玉琢，连忙送到了前院的一间厢房里。

    裴容廷不在，却看见了小武官。

    小武官也不坐，在屋里走柳儿，见银瓶来，跟看见瘟神似的，忙先退到屋外，隔着门槛：银瓶姑娘，才刚大人有要的事，先走了一步。大人说姑娘睡着，不让叫您起来，什么时候您收拾稳当了，再让属接您到回衙去。

    银瓶听说了，裴容廷如今住在姑苏县衙里。

    书省的官员途路过地方，客居在此地县衙，也是常。

    小武官没和她多说话，安排车，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角门前停。银瓶车，见是在一条小巷，巷虽窄，墙却极，青砖碓累，抬看，上桶瓦泥鳅脊，就像那铁桶类似，好不威严。

    全苏州城，想必也只有县衙如此肃穆。

    门有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