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荷塘採蓮

    無垠起落燒了三日。模模糊糊間，有時會覺她那淡淡香靠了近，額上已溫熱的紗布，換成了她微涼的手搭了搭，不一會兒，重新擰過的紗布擱了上來，冰涼涼的。

    有時他窩向床裡邊睡，她悄悄拉開他衣襟，為他換藥。她纖小的手指極輕地在他肩頭，似是羞怯，又似是怕打擾了他。

    夏怡禾沒爹沒娘，平日只同久病臥床的伯娘住這山老家，哥哥們在熱鬧的烏爾城心經營米行，從前還常回來，後來城裡忙了，便只剩她一人。兩個哥哥本想將她找個人家嫁了，又礙著伯娘得有人照顧，還這般拖著。如今哥哥們不娘不她，卻會時來討她賣賣東西掙得的錢。她還餘的，大半拿去付了藥費，只能省吃簡用，勉強度著日。

    他白天醒來，她大多不在。過午回來，又忙進灶房為伯娘與他熬粥，之後又打理起田裡的兒菜蔬，織布匹、繡些細緻活兒。

    夏怡禾伯娘病久在床，記不清說不清，手腳也癱了，全仰賴她照看。或是服侍伯娘慣了，她會照顧人。她端來粥，吃力的扶起他，又不讓他動他的肩，一杓杓餵他。她舀著粥涼著，有時想著她兩個哥哥，從不問家裡有沒有米，她要填個米缸，還得與他們秤斤論兩。他偶爾瞥見她的那碗粥，的，也不見幾顆米，他這碗卻稠稠的，杓杓米香。

    她為他這些，裡心裡，真沒有計較回報。她只希望他別就這麼丟了命，甚且又為他計較起路。

    「無垠，這看要收成了，不少農活兒要忙，你若肯，過幾日哥哥們回來，我同他們說說，讓你幫幫田，好麼？」

    說來，大哥夏豐、二哥夏凱經營的米行，進些南北貨，營收並不差，烏爾多，還能投資貨船。他們夏家有田有地，收割農忙時節，本就得雇些勞力。

    她想他們若不拿她掙的小錢，她便能支些薄薪給他，還比他們錢請人便宜，這般同她哥哥們談，該是有些機會。

    他這人淡漠慣了，實不解她這一腦兒的熱心怎麼來的。

    「你自己都要養不活，何必幫我。」

    她卻覺得幫他，天經地義：「我...還能在這兒，自小也是受人恩澤。作人不就是心存良善，老老實實。」

    她總愛說這心存良善、老老老實。似她奉行的金科玉律。她又惦記著他那聽來可憐的世，總覺得他們同病相憐。

    這日，他了房，見她在家。算算日，該是市集休市。她手捧著竹簍，裝了竹勾剪，褲捲了幾折，赤著腳，正往院後走。

    「無垠？你怎麼不歇著，好些了麼？」見了他，她欣然喊。

    「歇了這四五日，早好得多了。」他好奇的瞧著她，：「你要什麼，我幫你吧。」

    「行，行麼？可我要去後頭荷塘採蓮，你那傷。」

    他那傷，讓她悉心調了傷藥敷著，早收了。說來，比他那萬用的百草藥膏明多了。

    「行。」他記得後頭那片荷塘還不小，看上去直綿延至山邊，要採蓮，得撐船。

    她這小個，捧個竹簍便快瞧不見路，要撐竹篙，剪蓮蓬，他還以為她手腳伶俐，沒想她回過頭抬了個步，立即磕絆了塊石，險沒跌得滿泥。

    「當心！」他趕了上前，接過竹簍，皺著眉，將她竹簍裡那剪調了頭。「妳這剪，怎會朝上擱著。」那一絆，利刃險些刺傷她。

    「謝謝謝。」她靦腆笑了笑：「剛擱得急了，沒仔細瞧。」

    他開始覺得，她能這麼過活，約莫傻人傻福。

    遼闊無邊的野荷塘，相襯青山藍天，景開闊盪，幽香宜人。

    青綠荷葉挨挨擠擠，一片擺盪的荷浪，朵朵澤粉的芙渠錯落，綻放得極盛，不少謝了的蓮蓬，已冒了頭。

    她走一處能塘的斜坡，扶著岸邊木栓，輕躍上了一葉小船。

    「小心點兒。」她還回過頭想穩他，他輕輕一躍，似是踏上平地般穩健。

    「原來，你還有些功夫。」她杏睜著，覺得稀奇。

    他取過了竹篙，：「你才得當心，平地都走不穩，何況這小船。」

    她一愣，眨了眨，彆扭的轉過了：「瞧你這人，傷好了些，會取笑人了。」

    他一笑，自己也不過說了句實話。

    她那船兒小，載了他，說來顫巍巍的。

    她這處荷塘，主人是山大戶，見她一人照顧伯娘艱辛，要她若是得空，便來採蓮，採多少都算她的。淺質量的蓮蓬，已讓他們家僕採了不少，她得再往裡邊划。

    小船搖進了塘，她輕拂開荷葉，仔細挑揀，截了一支支蓮蓬，收在竹簍裡。又剪了幾支荷，說要擱伯娘房裡。

    他不覺望著她，她雖一樸素布衣，也沒金釵也沒綾羅，纖柔的段向塘裡伸展，同珠般晶瑩的眸凝望著芙渠。除了他夢裡那銀爻化成的女人，他從沒這般瞧過姑娘，只覺得她仙似的清靈秀麗，一雙溫柔和，和銀爻冰冷的藍瞳，很不一樣。

    想起那雙藍瞳，他不覺有些神。

    前頭一朵特飽滿的蓮蓬，在風頭重腳輕似的點晃，她伸手要拉過，忽地一陣啪斥啪斥振翅之聲，拍打得急又猛，一隻白羽細腳的鳥，讓她一嚇，濺起，掀亂荷葉，竄飛上了天。

    「哎呀！」她被潑了一臉，一個驚嚇往後一踏，踩空了船外，直往荷塘翻落。

    無垠一驚，忙抓住她，施勁一提拉回她沉了半截的，一腳穩住傾倒的竹簍。

    她小，及時讓他拉了回來。

    無垠動作大了些，小船幾番左右晃盪，兩人跌成一團。還好他這手好，穩住了盤，沒叫這船這麼給翻了。

    夏怡禾方才腳一踩空，抓到了東西便緊揪不放，緊閉上等那荷塘淹她滿臉。

    沒想，卻好端端的，並沒有如她想的整個人栽到池裡去。

    晃蕩的小船，晃蕩的心，漸漸定了來。她眨了眨，見自己準準跌在無垠懷裡，緊揪著人家衣襟，他那雙有力的手臂，亦牢牢圈著自己。四目相接，她幾乎看得見他黑兒似的瞳孔。

    羞紅了臉，她忙推了開他，結：「對對不起。」

    他那動作依著直覺，本也沒多想，回過神，懷裡沒了人，卻還餘存溫香。她一張臉紅得如芙蓉，少女心漣漪般蕩漾。他不覺也一心頭一緊。

    「不過一隻鳥，妳平常自個兒採蓮都這般落塘麼？」他不似她，心思盡寫在臉上，藏了幾分悸動，話說得輕鬆平淡。

    「我我麼？落是落過幾回反正攀上來也就行了。」她羞答著，倒誠實。瞧他一臉平淡，似還笑她大驚小怪。荷葉茂密又，誰知飛來什麼東西，剛站在前頭的也不是他。

    她回過頭，蹲來理了理讓他一腳勉強勾回的竹簍，又倏然滿心激，要不是他手好，這活兒可白了。

    「還好，有你幫忙。」她抱著一束兒和蓮蓬，仰臉朝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