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 第一百章胡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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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已有医女请脉,未一月,为何两回求医?”南婉青明知故问。

    渔歌搀着人坐上榻,陪笑:“娘娘脸上生了秋癣,许是时气不好,请来御医瞧一瞧,对症药才是。”

    “秋癣?”南婉青摸了摸裹上棉纱的半张脸,适才渔歌奉命前来,撩开帐见了她的模样,平素伶牙俐齿的人惊得吐不半个字,支支吾吾劝着劳驾起,话也说不利索。

    南婉青:“可我从不生那玩意儿。”

    “可不正是从前不生,今年却有了,才请来大夫好好查一查因由。”郁娘应声周旋。

    南婉青又:“也该让我看看如今什么模样,再裹这些劳什上脸来。”

    渔歌:“这不是今日殿的大小镜,都送去了府局磨光,想来一二日便可送回。”

    “一二日?”南婉青佯装惊诧,“德明堂的镜七夕方磨了一回,左不过半月的工夫,为何又送去府局?”

    “这……”渔歌绞尽脑,同郁娘相看一,慢慢回捧上鲜心,总算诌应对的说辞,“可不正是七夕那起才躲懒,磨不仔细,这才又送了回去。”

    这丫还是机灵。

    南婉青不再刁难,半卧人榻,传令太医殿。

    “臣展崇金叩见皇贵妃娘娘,娘娘福寿康宁。”绿袍医官伏行大礼,不惑之年神采奕然,后跟着一名小药童。

    南婉青一摆手,郁娘:“展太医免礼,请上座。”

    展崇金惶恐谢恩,战战兢兢扶上小杌,半低着睛,不敢抬:“近来秋雨渐寒,娘娘保重凤。”

    “本脸上生了秋癣,往年未有,不知何故。”南婉青

    展崇金:“气敛而气盛,肺、胃郁积气,故而生癣。娘娘今年行……”沉稳话音顿时滞缓,展太医斟酌少顷,接着说:“娘娘今年行,耗损元气,想是由此染时疾,也未可知。”[1]

    郁娘与渔歌又相看一,忧心忡忡。

    南婉青倒是不以为意:“如此说来有几分理。”

    展崇金微微颔首。

    “渔歌,拆了罢。”南婉青唤,渔歌奉命上前解开棉纱,素白布条渗杂血迹与脓淋淋一片红黄粘稠,郁娘言提:“请展太医望诊。”

    展崇金拱手应是,站起,谨小慎微。天妃姿容外男岂敢唐突,面生秋癣实为常见,他原想着匆匆一瞥,照方开药便罢。怎料一抬,上首独目炯炯,女斜倚宝榻,素衫素裙纤尘不染,更显一张脸好坏参半,血模糊,浑似偷来人间衣裳的煞鬼,不知何时张开茹饮血的獠牙。

    “娘……”展崇金张,愣怔着移不开

    南婉青问:“如何?”

    郁娘摇了摇

    展崇金压惊惧之意,膝弯一,惘然跪地回话:“娘、娘娘且宽心,这……癣疾并、并无大碍,好生调养,必、必定凤安康……”

    南婉青顺推舟:“如此甚好,赏。”

    “谢娘娘隆恩。”展崇金一叩首,已知回天乏术,医者父母心,也只得尽力而为,“娘娘可、可觉有何不适?”

    南婉青:“无有不适。”

    渔歌换了净棉纱,一圈一圈缠上女溃烂面容,听闻此言更是惴惴不安,这般伤势她竟无知无觉,莫不是已病膏肓……

    展崇金定了定神,又问:“娘娘平日有何忌。”

    南婉青略作思量,转一看郁娘,郁娘答:“娘娘并无忌。”

    “这……”展崇金愁眉锁,叩首再请,“请娘娘容微臣诊脉。”

    和小枕安置矮几,南婉青伸右手,羽枕托起纤细腕骨,侍女覆上丝帕。展崇金先后切诊左右两手,仍是无计可施。郁娘心思周全,温声:“娘娘昨日饮的单及来由,想必膳房都有记档,劳烦太医细细查过一回,别是人疏漏,添了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

    展崇金如蒙大赦,伏拜别,随郁娘前去膳房。

    “近来常用的脂粉香料,你也送去好好查一查。”

    渔歌才放了银剪,便听南婉青吩咐。她为贴女史,掌理栉沐之事,责无旁贷,嘱告秋灵等人好生侍奉,带着两个小女去了。三人清香脂用,渔歌先回东阁复命,见南婉青侧卧人榻吃柚,桐儿念诵话本,安然和睦,心知不宜言打搅,只领着丫赶赴膳房差。

    德明堂凤阁清静,屏风前几个小丫垂手恭候,渔歌去而复归,窗前锦榻空无人影,秋灵与芝围着一尊芙蓉石香炉,齐声见礼:“渔歌。”

    渔歌疑:“娘娘何在?”

    秋灵暂且撂香粉盒,禀:“说是找话本,与桐儿姑娘去了寝殿。”

    “何时去的?”

    秋灵:“去了有一会。”

    渔歌转寻往后殿宇,洒扫侍人挽起纷红绡,天已大亮,窗明几净,金玉妆台缺了一方大镜,如天心月陨,空阔惹。偌大的锦绣金屋,桐儿跪,诚惶诚恐,南婉青手执一面掌大的铜镜,纤玉指拨开棉纱,破烂化脓,仿佛蛆虫啃啮的腐骨,坑坑洼洼,不成人样。

    素衣女而立,清莹菱镜,一只脓的红睛慢悠悠瞟来,俨如古镜睁开妖目,搜寻替死鬼。渔歌乍然撞见,青天白日,亦不禁心神一凛。

    “你说我这脸算是毁了罢?”南婉青淡淡开,气定神闲。

    “娘娘……”渔歌不敢答话。

    “古人云:以事人者,衰而弛,弛则恩绝。”南婉青打量镜惨怖面容,“我这副模样,天家恩也该断绝了罢?”[2]

    渔歌:“陛圣神文武,绝、绝非以貌取人之辈,陛与娘娘多年厮守,真心重,定不会……”

    南婉青嗤的笑开:“这话说来你自己可信?”

    渔歌哑无言。

    南婉青恹恹掷了镜

    “这些年婢也攒了几个银钱,若是、若是……”渔歌嗫嚅,“虽不能如往常的日,讨我们几个一二十年的温饱,大抵还是足够。娘娘在这一日,我便守着娘娘一日。”

    桐儿急忙响应:“我也守着娘娘!”

    “你不会的。”

    南婉青不不慢裹上松散棉纱,心不在焉。

    渔歌:“先王十六年我与娘娘相识,前朝新朝,转十一载。我为人如何,娘娘当真不明白?”

    南婉青浅笑摇首:“你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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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展太医的诊断是我参考《医宗金鉴》编的。

    [2]以事人者,衰而弛,弛则恩绝:自《汉书·外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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