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 第975章还在忆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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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年节京朝觐,家仆回来报丧,是犯了大事。各房唯恐祸有牵连,都闹着分家。君舅一生清正,又好仗义疏财,年年相抵,但求不欠便罢。分了家,府只有个空架,君姑典当嫁妆,我便也当了,办了丧事,不足家用度。我原生于河东易氏,远嫁雍城,昔时也顾不得许多,便抱了恭儿回娘家。阿爷阿娘到底心,凑了五千两,名目是赏给恭儿的周岁礼。”

    “一路颠簸,半途见了红,我只当是月事,腹坠疼难忍,前时未有。请了大夫方知是小产,两月胎象不稳,更兼连日往来奔波,因此……那一阵诸事忙,时常颠倒日夜,又睡不安稳,我未曾上心月事,不想已有。我对不住那未世的孩儿,也对不住恭儿,恭儿才几月大,便随我舟车劳顿,可我为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南婉青又是一阵摇首叹息:“何苦来,自古多少前车之鉴,心疼男人能有什么好场?”

    随随重重:“心疼男人不会有好场!”

    “家有大故,已是焦烂额,我怕更添他伤心事,就此瞒,不许仆婢多嘴多。”皇后又送枣泥酥,薄酥松脆,密密层层,齿间枣香细碎,“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是有私心,我也怕君姑知晓,怕她存了我不好的疑心,又侍妾门。”

    “我怕向之待别人好。”

    十六年旧事,天南海北,非人非,她却珍而重之,昔年苦难亦甘之如饴。皇后娓娓而谈,一盘心吃了小半,不曾用茶涩嗓些微嘶哑,如同十六年浮生飘零,字字风霜。

    “丁忧三载,从军四载,起事三载,十年只见了三两回。我日日忧虑,向之一人孤在外,吃如何,是冷是,若闹了病可有人照看,又怕他得了可心的人。先王十八年,他从军四年忽而归家,只说在南边寻了差事,君姑吩咐带着人伺候,了一位姨娘,向之却前途未卜,不便携女眷,照旧独来独往。此后三年,我常想着若是君姑了我,兴许向之便答允了罢?”

    “只消他一,刀山火海,我也愿与他去了。”

    随随合拢两指,挑一枚赤符文:“十三日戌时前后,宇文序同一名女言语,说了一句话。”

    南婉青暂且放签文,问:“何人?”

    “秋灵,年二十一,你边的人。”

    “说了什么话?”

    “他问‘娘娘如何’,”随随不解,“这‘娘娘’是谁?”

    南婉青:“娘娘是我。”

    紫檀案桌前后,华裳素衣二人相对,一坐一立。南婉青垂眸执手,沉不语,毕恭毕敬,端的是虔听尊意的谦顺模样。皇后陈言小半日,迟迟抬起眸:“那年京,世传宇文将军有真龙之象,百官跪献降书,请为天。又听闻新帝虽敌万人,不敌人关,已将那妖妃……已将楚王贵妃纳。我起初是不信的,向之素来无意女,侍妾后宅,数月不得一见,除却君姑,世上女只我可与他说上几句话。”

    “见了你,”皇后凄凉一笑,忽地狠狠咳起来,一手捂着不上气,咳得鬓边金钗颤,摇摇坠,“我咳咳——才、才……咳咳咳信了……咳咳咳——”

    “也、咳咳——容不得我不信……”

    “家宴洗尘,向之携你一同席。历来辈在座,孙媳妇依礼起侍奉,妾妇一应不许登堂,捧饭布菜且不得,遑论席。君姑一向规矩严明,言训斥,你闹了几句,他竟许你落座。”皇后一大,气息越发急促,“咳咳——后宅诸事,向之从未忤逆君姑……”

    此事南婉青还有个影儿,她原为查探宇文序妻妾底细,有备无患,缠着他赴家宴。怎知这人后宅尽是,倒有个厉害母亲,三人家宴非使唤媳妇站着伺候,宇文序看了也不。老太太横眉竖挑南婉青的错,不许上座,侍奉舅姑的小媳妇气,南婉青早在宋家受够了,今非昔比,岂会忍气吞声。

    成氏不许同坐,这席间又非只有杌可坐。

    南婉青袅袅娜娜起了,“哎呀”一声倒去宇文序怀里,搂着人嗔“我未好,站不住”。她自然察觉他底的厌恶,索不看,埋首男,闹着不肯来,成氏拍桌大骂,一一个“小娼妇”。

    他扣着手腕拽人离,使了十成十的力,当真动了气。南婉青忍痛凑上耳畔,咬牙:“陛今日罚我,明日汪白两家女眷,令堂一句话,这事……我可办不成,陛自己办罢。”宇文序这才压三四分怒火,冷声开“她愿坐便坐着”。

    成氏气得一席只咽饭,宇文序也气得一连数日未曾理会南婉青求见。

    “乾元元年圣旨立后,我怕是你,却原来是我。我想向之终究待我不同,我是他属意的妻,他不会负我。可、可是……咳咳……”皇后咳嗽不止,半伏着桌案,还是往嘴里心,酥纷纷如雪,她皱眉目咽去,“每每宴家宴,他与你携手而至,说来只怕你不信,向之与我夫妻十余载,从未执手。他曾夫妻之礼,相敬如宾,一步之隔即是亲疏正,我记着这话,人前人后皆与他相隔一步。我早该明白,从前他惯常独宿书房,君姑劝几回,他才去一回宅。可圣驾一月踏足昭殿的次数,远胜往年一月之踏足宅的总数。”

    “从来以为他淡薄,拙于事,原来只是……只是心心念念的人,不是我。”

    两年佯装恩,南婉青尚可知觉宇文序隐隐的恼怒与嫌恶。后几年此人心术日益沉,唱戏的工夫炉火纯青,二三分意假作十分,竟将结发妻也骗了过去。

    南婉青叹:“我一直不大明白,何以男之志为建功立业,女所求只是寻一个好男儿托付终贤妻,良母,男人此生挚的女人。”

    随随:“照我看来,你们这儿的女,一概是废。”

    南婉青颔首称是。

    随随回过神,忙:“不是骂你……”

    “我自然是废,若不是废,宣室殿龙椅上的人就该是我,”南婉青抓起前一把签文,掂了两,“何必劳心劳力算上一天,等着看他脸?”

    随随若有所思:“我懂了,你说我也是废……”

    “不……”南婉青方辩解,忽听一声“南婉青”,连名带姓,奄奄一息,皇后勉力撑着桌案站起来,枣泥酥小盘空空如也,她已全数吃尽。

    “你的孩儿,是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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