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 第六十六章玉树沉

    “太……薨了？”日上三竿，南婉青迟迟起，昭殿人司空见惯，一盏茶的工夫摆好了午膳。渔歌：“是呢，说是栽来，一蹄踩心，登时就没了声儿。”太宇文恭，当今圣上与皇后的嫡，世尊贵，宇文序荣登大宝第一年便立为太，彼时堪堪九岁。南婉青已忘了还有这号人，“哦”一声示作知悉，不以为意。当年随随嘱咐将楚国国玺由宇文序，南婉青多嘴问了一句这等活儿还有几遭，随随答“放心，你比他短命”。南婉青倒不忧心宇文序百年后受新帝及新帝之母翻旧账，左右一抔黄土任他们鞭尸，若是祸及南家也无妨，那起泥猪疥狗她早看不过了。渔歌盛来半碗清汤：“听说皇后娘娘抱着尸哭了一宿，死活不肯撒手，陛与太后娘娘接连去劝了，这才换了吉服……”南婉青尝了一咸淡，鲜香清甜，赞：“这个汤好。”桐儿答：“启禀娘娘，大清早送来的野山，放了红枣、贝，足足熬了一早上，最是滋补胃，娘娘多用些。”南婉青：“想必是你看的火候，赏。”桐儿乐呵呵领了赏，沉璧备饭后漱的茶，转与渔歌换了，开：“如今陛只有两位皇，娘娘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先人有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南婉青岂不明白她们又生了什么心思，“嫡方是金尊玉贵，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陛与皇后都是二三十的年纪，秋正盛，再添个龙龙女也非难事，不必我跟着掺和。”[1]沉璧：“汉家文武二帝震古烁今，细算来皆非正经的嫡。”[2]“你既已通览《太史公书》，难不成漏瞧了戚夫人是什么场？”南婉青放汤碗，面不悦。沉璧：“遍观《史记》与前后《汉书》，也只有一个吕后……”“放肆。”“娘娘恕罪。”沉璧自知失言，噗通跪，众人见此一并伏告罪，齐呼“娘娘息怒”。南婉青淡淡一笑：“姑娘这话是为我还是为自己？我瞧着姑娘心气见识不比旁人，小小一个掌事女当真屈才，不若我禀了陛封为采女，也好让你名正言顺为皇家嗣尽一份心力。”“娘娘明鉴，娘娘明鉴！”沉璧吓白了脸，带着一冷汗咚咚磕，“婢万万不敢生此等龌龊心思，娘娘明鉴！”青玉荷叶勺舀起一汪清鲜，圆弧底扫了扫碗沿刮去多余滴，南婉青慢悠悠喝汤，不地上那人的磕得震天响。渔歌推一推桐儿，桐儿不知何以说着话竟到了如此田地，瞥见渔歌开合示意的“御医”二字，心了然。“启禀娘娘，沉璧是……是得了陛的吩咐，”桐儿叩首回禀，“言语有失，不是存心冒犯，娘娘明鉴。”宇文序的吩咐？宇文序什么吩咐？南婉青冷声：“说。”渔歌：“回娘娘的话，陛吩咐即日起昭殿请太医署半月看诊，娘娘凤康泰方可诞育龙嗣，为皇室开枝散叶。御医已在殿外候着了，娘娘用罢午膳正好召见。”后女眷看诊为何是太医署？尚局设司药房，医女一月一请脉，以保各嫔妃无虞，昭殿亦然。南婉青忆起昨夜迷迷糊糊的“要个孩”，她只当是宇文序随胡话，怎料这人竟真把主意打到自己上。“起来罢。”未言召见未言不见，南婉青仍是慢条斯理用汤，明眸半垂，心飞转着思量破局的对策。“谢娘娘。”众人起。“谢娘娘。”沉璧最后一叩首，起时前天旋地转，幸有小女手快搀住胳膊。上眩，沉璧歪斜倚着人，忍脾胃呕的酸气，尽力端庄眉目。南婉青：“你先去罢。”“谢娘娘恩典。”沉璧不忘福一福，谢恩告退。南婉青多年独受恩而无所，昭殿人暗自揣测，大约都信了宸妃娘娘不好，生养之事从不敢摆上明面议论。今次目睹沉璧境遇，更是噤若寒蝉，偌大的东阁，只听青玉碗勺相碰的玎玲声。小女搀扶沉璧了室，走动蹒跚，晶帘摇曳未歇，蓦地响起一颤抖话音“、婢参见陛，陛万岁万岁万万岁”。南婉青微微蹙眉，他不在宣室殿鞠躬尽瘁，也不在清宁痛哭涕，又跑来什么。“参见陛，陛万安。”沉璧踉跄歪倒，慌忙爬起。彭正兴与沉璧略有，张递了台阶：“大胆才，冲撞了圣驾你俩有几个脑袋抵的。”“启禀陛，婢忽不适，娘娘宽和恤恩赐休养，无意惊扰圣驾，请陛恕罪。”沉璧俯首。“退罢。”他以为南婉青尚未起遂免了通传，守门侍监回禀方知人在东阁。沉璧二人谢恩之际，宇文序已步室，众人齐齐见礼，南婉青端坐席案，自顾自添了玉碗鲜汤。“瞧了太医不曾？怎的说？”宇文序一撩玉白衣袍落座侧，他不常穿颜清淡的衣裳，素服霜寒，如孤山落雪绝尘世之外，遥望雪与云，总是不近人。南婉青答了“不曾”，便将玉荷叶勺送上边，半晌不言语。宇文序满心殷勤迎来冷脸相对，摸不着脑。“启禀陛，”渔歌生怕自家娘娘惹得圣上愠怒，伏回禀，“娘娘才用的早膳，尚不及传召太医把脉。”言之意，南婉青起不久，兴许还堵着一半梦半醒的闷气。

    宇文序：“也好，用了饭请太医看诊，瞧好了再去歇一歇。”人云鬓素净，只有零星几支颤枝叶银步摇，耳上碎银苏勾缠发丝，晃动妨碍，宇文序伸手拨开，并无怪罪之意。若是以往南婉青必定一回绝，如今宇文序尽除汪白党羽，前些日又了查抄赵家的旨意，萝卜带泥，尚不知累及多少东楚旧族。朝野大权独揽，却逢年丧之痛，大喜大悲杂糅，指不定何时便疯了神志，她千不甘万不愿也只得徐徐图之，以免惹来杀大祸。南婉青牙齿里挤一个“嗯”。昭殿正堂，郑太医与药徒自晨间应召肃坐良久，时过正午饥辘辘，人款待茶心无一敢动，终于等来传唤。偏殿西窗设有一张纳凉的枕榻，侍女铺垫褥，又抱来几个大枕。南婉青半卧着伸右手，两片藕荷纱幔只了右面，宇文序坐于未帘的左侧，见侍女覆上素丝帕，遮蔽玉手与皓腕的雪白颜。“微臣太医署医监郑无咎叩见陛，陛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宸妃娘娘，娘娘福泽安泰。”郑太医不想圣驾在此，甲老人颤颤巍巍行了大礼，药徒年纪小，咣当一声砸了个响。宇文序：“免礼，赐座。”“谢陛。”郑太医行来榻前，丝帕隐约鼓起手腕形状，左右难明。渔歌搬来矮凳，了声“请”，郑太医垂首不敢多看，拱手问：“敢问女史先诊左右？”渔歌：“右手。”郑太医抬起袍裾又是双膝跪地，后药徒有样学样，须斑白的老者还未将指搭上掌后骨，宇文序：“不必多礼，坐罢。”“谢陛。”郑太医这才起座，三指各切寸、关、尺三，悄然无言，拈须静坐半刻钟，伏，“请娘娘换左手。”[3]渔歌先瞧了宇文序神，帝王略略颔首，渔歌方：“请太医退居殿外暂候。”南婉青已是十分不耐烦，偏生宇文序在此不好发作，抓了只枕狠狠扔去另一。宇文序知晓她不惯拘束的，待人调转了左右安定来，搂住肩轻轻一吻，哄：“再一会儿便好了。”郑太医二度受召殿，拈须诊脉，又过去半刻钟，立拱手：“启禀陛，微臣有话请教左右女史。”宇文序：“准奏。”郑太医侧向渔歌方位，仍是低眉拱手：“敢问女史，娘娘是否昼明贪睡，宵难眠？”渔歌又瞧了一宇文序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