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九连环

    黄檀柜门晃晃悠悠推开，落一颀影，靛蓝衣袍，侍人的装扮。男量清瘦，虽说生得，侍衣衫却不显窘迫，举手投足，仍是世家的儒雅温文。

    这一劫算是混过去，赵文龄心有余悸，素来平和的语调也严厉三分：宋行远，你不要命了？

    宋阅，字行远。

    当年宋家五郎的百日宴，有人批命，此日坐文昌，一代文杰之象，机缘当从五经。开泰十四年冠礼，当朝太傅赵为宪亲自主持，赐字行远，取《庸》君之，譬如行远之意，《庸》脱自《礼记》，恰合五经验辞。

    赵为宪便是赵文龄曾祖父，赵宋二家渊源颇。

    柜门撞上灯架，发沉闷的响动。

    我只是想见她。侍纱冠歪歪斜斜扣在上，宋阅眸低垂，像一只浇透瓢泼大雨的孤兽。

    方才也是一记闷响，南婉青回首，还未将宋阅面容看仔细，赵文龄撞门来，抓起南婉青就往外拽。

    铃铛小帽落，叮铃铃不知转了几圈。

    赵文龄将南婉青拽门，西苑地势低平，更衣的厢房在楼阁之上，居临，只见宇文序一招制敌，正门守卫了半边，草丛里的小丫连忙爬来告罪，生怕宇文序找不准路，领着人过来。

    不成了，去也会撞上赵文龄松开手，气吁吁，踉跄好几步，她从未跑得这样狠。

    今日本是宇文序开了恩，准许裴参军夫人赵氏行拜见赵修仪。赵文龄与多年未见，想着西苑临近金明门，十分便利，因此起驾前来，一则妹早些相见，二则省去金殿叩见的繁文缛节。

    命妇，车驾止于北端别院等侯召见。赵文龄自而来，距别院北门最近，打算由此而，免得绕去正门一大圈。

    参军夫人见谅，院有贵人驾临，封了院，旁人不得，还请裴夫人移驾东阁。北门冷落，只有两个看门的小厮，这二人竟不识得九嫔仪仗，拦赵修仪车驾，回了一番张冠李的话。

    侍女正要开训斥，赵文龄扬手止住，人岂会分不清嫔妃车驾与命妇车驾，此二人有鬼。

    赵文龄开试探：是哪位贵人？

    小厮：是宸妃娘娘。

    既是宸妃娘娘在此，我等闲人岂能冒犯。赵文龄，不过车前两串穗颜浅淡，参拜实在寒酸，失了敬意。东阁未必有这样的件儿，还请两位通，我遣一名婢女悄悄去，挑几串朱红的穗，定不会惊扰贵人。

    小厮：岂敢劳烦夫人边的人，夫人放心去罢，红穗我们挑了，立送去东阁。

    赵文龄浅浅一笑，心笃定了十分，这两人必不是侍人。

    女眷车驾，唯有皇后可用正红穗，无人不知，何况还是看车驾的侍，何品级用何颜，该比自己的姓氏更为清楚。毕竟这颜错上一回便是杀的重罪，姓氏什么的，谁知辈还是不是这个。

    九嫔仪仗随侍者二三十人，七手八脚将两个小厮擒住，赵文龄踏脚凳，五尾凤冠熠熠生辉：本乃是陛亲封的正二品修仪，你们可瞧仔细了。

    两人吓得脸煞白，不知哪里了差错，分明上只说今日有一位裴参军夫人前来，还未必走北门，若是来了便支去东阁，他们务必守着不放半只苍蝇，谁想来了一位修仪娘娘。

    掌事太监甩着鞭走近几步，这二人没见过此等阵仗，胆小，一五一十都招了，是金明门洒扫的小太监，白家六爷给了银钱，让他们守在西苑的别院，为宋阅和宸妃娘娘望风。

    白家宋阅

    赵文龄细细一想，大惊失，顾不得妹相见的正事，拎起裙摆就往院跑。

    赵宋二家沾亲带故，背地里不免暗暗比较。东楚之时，赵家虽有帝师名号，但论朝门生、天桃李，宋家首屈一指，风无二；大齐开国，宋老爷誓旧臣，不事二主，宋氏一脉远离朝堂，赵家后来居上，成了最受新帝重的旧楚世家。

    如今五年过去，宋家老爷驾鹤仙游，宋家也换了新一任掌门人，见赵家炙手可，难免憋着一气，不仅拉脸，请求赵家提携宋家弟仕，还想尽办法请归隐终南山的宋阅。

    据说当年归隐并非宋阅本意，老爷一把鼻涕一把泪拦在门前，死活不许宋阅面圣，还备写休书的笔墨，说什么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不反亲，臣不逆君，元夷之通义也，怎能为了一个女与君上相争，断送前程，为族人招致祸端。[1]

    宋阅到底未能，却也不肯写休书，辞了太常卿的职务，隐居终南山。

    十年，任凭山风云变幻，世人怀名利之心请而又请，他悉数谢绝；宋家老爷弥留之际，差人送了继任家主的绝笔信，他也只回一句不必。

    如此风亮节却被勋国公白继禺请动，还献上一篇歌功颂德的《骊山赋》，赵文龄初次听闻，只觉如今编瞎话的人，自己不要脑就罢了，以为旁人也没有脑。

    篝火宴青青煌煌之争，嫔妃席位安置后殿，隔着十二折的绢素曲屏，赵文龄听得胆战心惊。

    果真是白继禺，果真是《骊山赋》，果真是为了

    南婉青。

    赵文龄自然想到，宋家脱离东楚旧族多年，独立派系之外，如今有心朝，风虽弱基毕竟还是厚，于白家而言，确是一枚趁手的棋。宋家昔日辉煌，如何甘心并东楚一派屈居末位，因此与白家一拍即合，并不难猜。

    想来白继禺说动宋阅的筹码，便是南婉青。

    说是白家的六爷，给了几锭金，让我俩守着，宸妃娘娘和宋阅在里说话，千万不许放人去。

    听了那两个小厮的回话，赵文龄才知早前全数猜错。

    白继禺看的棋岂是宋家，是宋阅。

    白家一向同宇文序面和心不和，宇文序多次借东楚世家之手打压汪白一党，若说朝堂是不见硝烟的战场，南婉青便是东楚一派扬的旗帜。这面旗帜一日不倒，天之主一日挡在东楚世家阵前；而只要宇文序依然重东楚世家，南婉青便不会倒。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可若是南婉青私会宋阅

    莫说规矩森严的皇家，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是足以供人街巷尾茶余饭后谈论半辈的闲话。

    更何况宋阅份特殊，天皆知，南婉青前的丈夫，宋家虽不属东楚一派，追本溯源仍是东楚旧臣，如此一来，便是东楚世家与宸妃娘娘，将绿帽往宇文序的上。

    天家威严岂容冒犯，倘若闹开，后果不堪设想。

    赵文龄不要命一般赶来，跑得凤冠倾斜，上气不接气，仍是晚了一步。

    汗珠落微微泛红的脸颊，宛如晨落绯蕙兰，滴答滴答，石砖绽开几。

    你想救他？南婉青问。

    [1]家听于亲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