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在酒

    宋阅

    《骊山赋》

    难怪宇文序九月游猎。

    指如削葱，红柚糖送，南婉青有一瞬迟疑，贝齿咬开薄薄糖霜，尖弥漫柚清苦的香气。

    司相如献《上林赋》见幸于武帝，李白献《大猎赋》见幸于玄宗。文人作赋，歌颂盛世；明主封赏，慧识珠，向来是史官不吝笔墨大书特书的谈。

    白继禺这一手破题，破得熨帖巧妙。

    想来宇文序是得了献赋的消息，因此冬猎提早一月，留八月末仓促十几日，将白继禺的如意算盘折了大半。

    毕竟赋之一，义必明雅，词必巧丽，方能符采相胜，昔年张衡作《二京赋》，思傅会，十年乃成。[1]

    十几日，作一篇丽词雅义的赋，难如登天，古之捷才亦不能为。

    可他是宋阅。

    开泰十二年曲江诗会，宋阅来迟，众人皆已付诗稿。为罚晚到，有人提议限题之外还要限韵，且时辰减半，只燃半炷香，青衫人挥开腰间折扇，笑说不必，画扇玉骨，摇动三便得了一首七律，压倒群英，一举夺魁，世称宋三摇，彼时年方十八。

    如今终南苦读十余载，不知学问又多少。宇文序以常理推之，自然棋差一着。

    不必转，南婉青也知侧人是如何难看的神。

    只是倘若为了令白继禺引荐一事落空，今年狩猎大可不办，没了戏台，再好的戏也演不。南婉青想不通，宇文序放着这样大的隐患，也不愿舍弃游猎，只能说男人对杀戮的渴望是刻在骨里的。

    此时尚未开宴，南婉青睡了一整日，粒米未，只有临门随手抓了一把的红柚糖，便咬着糖，心哀叹一声。

    珠帘掀开小小一角，侍人捧上铺了明黄锦缎的木案，当一卷雪白宣纸，衬着梅冰裂纹样的丝绸，生怕人不看，解开轴上丝带，扯几行字，正是《骊山赋》第一段

    厉飞翮而临极兮，观夕晖以邈穹。揽烝岚而适幽兮，漫霄蹊以韫锋。郁林之青青兮，纳翠华于无踪。迎空之澹澹兮，似星辰之浟溶。北涉玄渭，东接雄潼。幽王隳，阿房炬。虽扼控于襟咽兮，亦忽之凶凶！[2]

    又拈一枚糖，南婉青才看到青青一句，宇文序忽地擒住手腕，倾压来，吻上胭脂红。

    唔

    男尖齿，带着烦躁的心绪，四翻搅，将未化的红柚糖卷去自己。

    宇文序不吃甜。

    心不佳就来闹她，南婉青自不会和宇文序争，随他把糖夺去，只想宇文序抢了糖便会放开。

    怎料那人尖死死纠缠，不肯善罢甘休，南婉青往后挪了挪，腰后铁臂骤然收，去怀，玉石不知碰了何，又些许。

    嗯

    低低一声息，小手皱宇文序平整的衣襟。

    双颊绯红，媚如丝。

    宇文序总算合意，抬起，嘴角淡淡一抹脂粉。

    青青二字用得不好。清冷威仪，难辨喜怒。

    未得赦免，宋阅俯首见礼，久久不能起，双手遮挡，微不可见地蹙起眉。

    时值季秋，漫山秋叶或红或黄，不复苍翠碧。宇文序，为文造实不可取，红黄错落，华彩明艳，还是煌煌二字更为妥帖。

    陛见，白继禺，只是文后一句翠华承接青青，若是轻易改动，只怕以辞害意。

    顺推舟，反将一军。

    南婉青忍笑意，只看宇文序如何应对。

    翠华改为华盖即可。宇文序应对从容，游刃有余。

    白继禺哑无言。

    东楚旧臣一派正要起，呼陛圣明，宋阅悠悠开：李青莲《梦游天姥留别》有云青青兮雨，澹澹兮生烟，草民不才，化用先人之句，并非不愿修改，只是

    郁林之青青兮，纳翠华于无踪。迎空之澹澹兮，似星辰之浟溶。

    青青与澹澹为对仗之词，有典可查，本就是形影不离的一对。

    此言一，满座无声。

    倘若方才只是猜测，这剑弩张的局面，已然八九不离十。

    宋阅是来同宇文序讨人的。

    当年南婉青被楚王抢，而今新皇登基，宋阅献赋求妻，君上成人之，未尝不是一段传奇佳话。

    只不过陛的意思

    宇文序：赋虽为诗之六义，但此后诗赋分别，赋自成一。《梦游天姥留别》乃是杂言诗，李太白《大猎赋》有彀骑煌煌而奋发，若论有迹可循，也该寻往各家赋文，而非杂言诗。

    分别，自成一。

    名为论诗赋，实则警醒宋阅莫要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吴宗友起行礼：陛圣明，微臣浅见，以为煌煌二字奇伟鸿烈，盛揽古今之变，包举四海之雄，堪称睛妙笔，更胜一筹。

    煌煌气势雄浑，彰显骊山秋，摹景如在目前，但论与文意相称，依微臣陋见还是原句。白继禺手底一位门生说。

    你一言我一语，宴上群臣分作两派，旁征博引，必要争青青煌煌哪个更好。

    红柚糖吃了大半，指桑骂槐，沙影，堂作一团，从文辞繁简到声调低，南婉青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宸妃娘娘以为如何？汪沛舟忽，嗓音不大，众人却都不约而同住了。

    南婉青正窝在宇文序怀里憋笑，甚至无暇顾及宇文序是何神，不想汪沛舟把火烧到她上。

    原来在这儿等着，天底果真没有白看的戏。

    拂鬓边的气息移耳畔，酥麻，大掌在腰间打转：青青觉着哪个好些？

    汪沛舟想隔岸观火，南婉青岂能如他所愿。

    篝火噼里啪啦溅一串火，一粒火星好巧不巧落汪沛舟案上酒壶，轰一声燃起一片火光。

    贤国公！

    走了！走了！

    快护驾，护驾！

    角微微翘起，似笑，却无笑意。

    隔岸观火哪有火树银有意思。

    [1]义必明雅符采相胜：自《文心雕龙·诠赋》。

    [2]   谢我的好儿（划掉，朋友）太殿帮前夫哥写的《骊山赋》（第一段），大家夸夸他，说不定他一兴就把完整版写来了（虽然大家可能不太care，但我想看的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