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随随

    薄吻上额角，呼龙涎悠远的香气，旋即锦被一空。

    小声些，朕外间梳洗，莫吵醒娘娘。

    男声音本就低沉，此时更是压得极低，宛如玄鸟贴江面逆而去。

    南婉青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由近及远，再没了响动。

    叮铃叮铃铃

    似乎是东阁的画角被晨风醒。

    你在吃醋吗？

    南婉青猛地睁开双，坐直了。

    叮铃叮铃铃

    鸳鸯香炉上，毫无血的细白脚踝，松松挂着两只银铃。

    你说什么？南婉青不解。

    昨夜宇文序本该去皇后，为何让他过来？小脚一跃落地，不曾发半声响，你是不是在吃醋？

    铃音清越，一步一步近鸾帐。

    你是不是上他了？

    南婉青哗啦一声掀开泥金贴的帘帐，借着熹微晨光，来者雪衣短裙，一张血盆大，齿牙森森，狰狞可怖。

    曼妙的形，白狐狸的脸。

    随随，你在想些什么？南婉青哭笑不得，我怎会对宇文序生之心？

    那唤作随随的狐仙一愣，见没把南婉青吓倒，大失所望，打了个响指，换回清丽的少女容貌。

    那你昨夜为何随随拧眉，理不清绪。

    南婉青：因为皇后抢了我的荔枝，我自然不能让她如愿。若是轻易放过去，往后还不知多少人敢来抢我的东西。

    随随眉拧得更：荔枝是何？

    嗯南婉青沉，是一味很好的果。

    随随倾，枯惨白的手掌上南婉青心：你说的可是实话？

    琥珀的瞳仁，上挑的角，狐狸似一把锐利的刀。

    随随手结符印，叩问诚心。

    我是为了荔枝，并非对宇文序有男女之。

    一字一音，务求清晰。

    随随，总算松了气：你听我一句劝，公的没一个好东西，你万万不可信他们的鬼话，尽是些言巧语，打着谋你财害你命的主意！

    这番话随随唠唠叨叨说了上百遍，见一回提一回，不知疲倦。

    知了，知了

    每提男女之事，随随必是这副苦婆心、语重心的模样，偏偏她的脸生得圆乖巧，瞧着便有一少年说愁的稽可笑。

    南婉青牵她坐，问：多日不见，你的修为展如何？

    随随言又止，摇了摇。

    我不知了歧途还是到了瓶颈，每一坐定，便如置虚无，看不到尽。稚气未脱的小脸神凝重，随随攥与南婉青握的手指，十七年来，从未有过，

    十七年前，南婉青还是南家一个不受的庶女，随随还是一只修为尽失连人形也幻化不成的小狐狸，二者彼时相遇，皆在万丈渊。

    南婉青借狐仙法力改换面，成为举世瞩目的第一人；随随为急速恢复功力，借助南婉青取男。

    各有企图，于是滴血为盟，直到如今。

    难怪你疑我对宇文序生之心，怕是因此了差错。南婉青了然一笑，抚上随随发，了两，所说我不知症结所在，但你放心，从十二那年到此时此刻，外也好，也好，十七载起落沉浮，我只为我自己。

    窗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郁娘挽起晶帘，让后一盆半人的小树，枝上结了五六个小果，碧玉可。

    娘娘，皇后娘娘差人送来一株木瓜。[1]

    几案边围了一众婢女，沏茶的沏茶，打扇的打扇，都着看南婉青与沉璧打双陆。[2]

    白瓷碗咕噜噜着两只玛瑙骰。

    娘娘掷了两个六！打扇的小丫喜得直拍手，转瞥见郁娘影，急忙捂住嘴。

    南婉青走了一枚棋，抬问：清宁送的？

    是。郁娘，来人说是皇后娘娘亲手栽的，如今结了果，让娘娘看个新鲜。

    昨日十五，宇文序撇皇后歇在昭殿，今日又撤了府局总崔名伍的职。

    若问里缺什么，不太好说；若问里什么最多，那必是妇。只怕荔枝一事早已人尽皆知，多少人看清宁的笑话。照理说皇后不摆上台面闹已是极限，暗地里少不得敲打一番，岂会送什么好玩意儿。

    是么？南婉青一门心思放在棋局上，答得敷衍。

    婢似乎记得，木瓜是秋日结的果，难为这大暑天里能养来。沉璧，就是不知，皇后娘娘此举是什么意思

    郁娘呈上清宁的帖，大红纸上一只凤凰展金翅。

    皇后之印。

    南婉青瞟了一，也不细看，转起墨玉棋了几格，说：自然是皇后娘娘治理后有方，能令秋果夏实，温婉贤良。比不得我，狐媚惑主，劳民伤财。

    殿扑通扑通跪倒一片，沉璧亦在其。

    这是什么？我胡说着玩儿的，也值得你们吓成这样。南婉青扔骰，叹了气，都起来罢。

    倘若娘娘心里不痛快，把移去后边院就是了。郁娘。

    南婉青不由莞尔，发间四蝴蝶步摇玎珰作响，清泠悦耳：我有什么可不痛快的？若不痛快也是她不痛快。

    南婉青得随随化，开了察人心的慧，她心一清二楚，截荔枝一事并非皇后授意，而是那位唤雅颂的婢女自作主张，此番送来的木瓜，便是皇后求和的歉礼。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3]

    可惜南婉青一生从心所，不求与人为好。

    注：

    [1]木瓜：木瓜海棠的简称，与市面常见的番木瓜不同，果实卵球形或近圆形，先端有突起，黄有红，气味香但不好吃。期3-5月，果期9-10月。

    [2]打双陆：双陆，古代博戏用，同时也是一棋盘游戏。棋的移动以掷骰的数决定，首位把所有棋移离棋盘的玩者可获得胜利。

    [3]自《诗经·卫风·木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