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相残不相怜

    薛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茜的那个午，天气很好，是个烈的晴天。他刚从外面打完球回来，浑都是运动过后的汗，球衣黏答答的贴在肤上，他抱着篮球像弹一样冲屋里，迎雀跃地给楼鸢看他的新宝贝。

    他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女孩转过来，怯怯地看了他一，然后飞快的转过脸去，他母亲立即投来责备的目光。

    楼鸢敲了敲桌，命令：把球放回院里，不要带房间。

    薛展没有走，他好奇地凑上前来，沙发上的女孩太漂亮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跟动画片里走来的一样。他问楼鸢：妈妈，她是谁呀？

    楼鸢讥诮地看了他一，那时候他还不明白这神的义，直到今天，他也不愿意把它想成是嘲讽，但实际上，他的母亲的确对他不屑一顾，她说：她以后就是你。

    一直都是孤一人玩耍的薛展对新来的很兴趣，但他不是很经常看见她，因为她通常都是跟在楼鸢边，楼鸢不在的时候，她就独自在台里的玻璃房里看书。但薛展跑上去偷看的时候，她基本都是枕着书睡觉，纸上的笔记七八糟，散落的纸张宣告她学习上的失败。品学兼优的薛展摇摇，蹲在盆后面看着楼鸢把她抱在怀里，一笔一画教她怎么写题。薛展羡慕得快要把盆里的杂草扒光了。

    薛展永远记得，他们第一次单独相也是在这里。

    那是一个炙的炎暑天，白日悬，光辉灿烂。光透过玻璃折在茜光的发丝上，转彩虹般的光。铺洒在她柔白皙的肤上的灿烂金光让她的肤显得几近透明。灼的光芒，她半眯着趴在桌上，侧脸枕着手臂，无聊地数着书上的铅字，鬓边别着的栀青白脆，摇摇坠。薛展想去，但房的门被锁了，他不去，同时她也不来。

    就像是被豢养的家畜一样。他今天想来，甚至觉得她要比自己更可怜些。

    这时候茜也注意到了玻璃外的薛展，她坐起来，拢了拢散的发丝，对着外面矮个的小孩儿一个礼貌的微笑。

    薛展也傻乎乎地跟着笑起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楼鸢不喜有人越过她独自靠近茜，这是她的东西，除非她允许，谁也不准靠近她的宝藏。薛展意识到这一时已经是在很多年后，那时他才发现他有多自以为是，多自作多。

    曾经他以为，至少他们是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楼鸢是他的，但他后来才发现，正是不可割舍的血脉联系，让他的母亲如此痛恨他，他的存在，正是一遍遍提醒楼鸢，当初她有多屈辱。

    他仍很喜茜，她漂亮和善，从不对他报以冷，每一回遇见都是笑盈盈的，用亮的睛看着他，偶尔被楼鸢发现了，她对方怀里撒撒，楼鸢就舒展了眉，薛展那时候甚至可笑的认为，比起自己，茜更像她的孩。

    后来他才知这想法有多天真。

    时寒枝走了，薛展站在窗前静静地上一支烟，很廉价的一个牌，远比不上他爸屉里的那些收藏。他爸死的那天，他翻他的书房里把他一屉的烟都完了，呛得他泪都咳来了。

    他心里若有若无回着时寒枝的话，她说，茜现况很不好。

    他当然知，他知楼鸢筹谋已久，从茜到风的那一刻，她就无可逃，她仍然在那个笼里，在那个玻璃牢笼里，只不过披上了一层斑斓的，粉饰太平而已。

    如果楼鸢死了如果她死了

    他又想起时寒枝说的话，她说，楼鸢不会放过茜的。薛展知她说得对，只要楼鸢活着，她就不会解开茜的镣铐。

    但如果她死了

    他的心脏被这个奇异的想法攫住了，指间的烟燃到烟了他都没有发觉。

    为了他，也为了茜。

    他忽然了决心，尽他的仍在不断的哆嗦，但他已然往回走去。

    病房里凄然无声，一片黑沉，薛展把门打开了一条，让光去，他站在门顿了顿，心里忽然又踌躇了起来。

    她是他唯一的亲人。

    她不喜他，从来没有抱过他，无论他怎么叛逆，楼鸢永远是远远的站着，用那双在上的神讥诮地看着他，仿佛在耻笑他如梁小丑一般。

    可她也是他的妈妈。

    她给了他生命。

    在他几乎快要逃离的那一刹那，楼鸢喊住了他，薛展？

    薛展悚然一惊，他条件反般的站直了，接着他听到她的声音从黑暗传来，来吧。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却有受若惊的觉，她从未这么和颜悦地对他说过话。

    妈妈。他嗫嚅。

    黑暗里，楼鸢的脸模糊不清，她听到这一声，非但不觉得亲切，甚至极厌恶地说，别那么叫我。

    薛展像是被一盆冰从淋到脚，他尴尬地恨不得夺门而，与此共生的是一恨，凭什么，他又错了什么？他凭什么遭到这样的对待？这不公平。

    为什么？薛展问她。

    你让我觉得恶心。楼鸢的话像是一淬了剧毒的银针，扎薛展柔的心脏里。她此时也不必再伪装，她就要死了，何必再无聊的掩饰，在夜的掩护，她肆无忌惮的宣她的痛苦。

    为什么啊，妈妈？他隐约觉有泪落在脸上，幸好今夜云密布，月光无法照来，在黑暗里，谁也无法捕捉他的脆弱。

    我不是你妈妈。她说。

    可你生了我。薛展飞快地驳，我是你怀胎十月生来的，不是吗？

    也许是他说得对，楼鸢没有反驳他，他说的的确是事实，但是，我恨不得你从来没生过。

    薛展呆立在原地，他不知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连他的母亲都否认他的存在，都不愿意接纳他，那他又为什么要生呢？如果不是因为，因为期待，他们为什么要生他呢？

    为什么他只徒劳地重复着一句。

    薛展，你本就不应该活着，你一生我就该掐死你。楼鸢说了她一直都想说的话，心不由得畅快淋漓。

    因为迫而生的孩，她对他没有一丁儿意，连施舍也不愿施舍，他不是无辜的，他的生就给他的母亲带来无尽的痛苦。随着他一一的大，而她的痛苦就越来越，她宁愿死在嫁给薛瀚的那一天，可是她无法放未消的恨，凭什么死的是她？凭什么不是他们？

    她要毁了他们，哪怕付一切，她也要让他们付应有的代价。

    你为什么不和薛瀚一起死？

    薛展握了手，他无法抑制自己心的愤怒，她为什么能这么残忍，为什么她能这么恶毒？她怎么可以云淡风轻的说这话？该死的的明明是她，明明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