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回 心病成劫颜，旧为痴难抛人（3000字）

    说是这般说，一路上天寒地冻，草木凋零，原也没甚么好看。

    弟俩坐在车里慢慢赶路，许是骤然松懈心神，谢知方乏倦得厉害，每日要枕着的、搂着的腰睡上六七个时辰，夜里反而走了困，一径里歪缠，少说也要胡闹个两三回，把谢知真折腾得满面桃，力不能支，里通没个净的时候。

    到得腊月二十九这日，二人来到一偏僻小镇，遭大雪阻住去路，索赁了个乡绅的宅院，打算在此地过年。

    仆们往来有序，不过半日便将院里里外外打扫得净净，正房烧上地龙，铺了绣满缠枝牡丹的绛红床褥，又略略了些气味清雅的熏香，温如，烘得人昏昏睡。

    谢知方来了兴致，使人取来红纸，笔走龙蛇，写一副对联

    凤凰双栖桃岸，莺燕对舞艳。

    横批却是天作之合。

    见弟弟大张旗鼓地呼喝小厮调浆糊，架梯，颇有把对联贴到大门外的架势，谢知真忍不住笑，嗔：阿堂，咱们又不是新婚燕尔，兼之客居于此，贴这个甚么？没的惹旁人笑话。

    联求的就是来年愿景，有人盼望衣无忧，有人祈愿阖家平安，我只求和相厮守，恩不疑，有哪里不对？谢知方角也带着笑，亲自起袖，腾跃上梯，三两便将红纸贴得规规整整，服服帖帖。

    这宅院的布置虽然野，倒养了百来株好梅，此刻正值盛放期，漾泼泼洒洒一片红海，煞是喜庆。

    谢知真披着白狐的裘衣，挽着家常发髻，站在梅林里，端的是粉雕玉琢，国天香，时不时回过和拥着她的俊俏少年说些甚么，两个人言笑晏晏，说不的亲昵和。

    待到午睡醒来，谢知方怕觉得无聊，自车翻自己亲手鞣制的影，搭起幕布，遮好门窗，上一盏琉璃灯，手把手教谢知真耍。

    两个影人儿乃是他照着自己和的模样的，一个俊朗英，一个容月貌，瞧起来好不般。

    他天聪颖，控着细细的签，引男小人儿灵活地翻了个跟，向谢知真揖，又哎呀呀摔了一跤，逗得人儿轻笑声。

    谢知真学着引女影人动了两，颇觉新奇，耳听得弟弟：，咱们演个话本罢。

    甚么话本？她目转，瞥见桌上搁着的将将读了个开的书，那却是在坊间赫赫有名的风才川香先生写的《误良缘》，不由抬起素手指了指，要不那本？

    谢知方无可无不可，伸手捞过来翻了几页，找段对话，挨着演了起来。

    他所饰之人乃是位痨鬼，乡间恶霸，当街拦住姿窈窕的人儿，颇有些油地甩了甩袖，叉着腰：好俊俏的人儿，不知小娘芳龄几何，家住何，可有婚约？

    谢知真闪躲状，却被他涎着脸缠上，怎么都躲不开，只得羞带怯：小女家住桥北，已有婚约在，本是好人家儿女，请公莫要拿我调笑。

    是哪家的小有这等艳福？难不成有万贯家财？还是有泼天的功名？谢知方冷哼一声，不依不饶，小娘且如实说来，也好教我开开界。

    谢知真缓缓摇，：我们小门小人家，不过求个温饱平安，并不敢奢求甚么荣华富贵。我那良人虽无家财万贯，却有浩然正气，虽无泼天功名，却有拳拳真心，一心我敬我，疼我惜我

    她照着话本念得认真，因此并未察觉侧的少年脸越来越难看。

    谢知方犯了痴病，耳听着夸赞那虚乌有的良人，难免想起临安那位药店掌柜。

    虽无家财万贯，却有浩然正气，虽无泼天功名，却有拳拳真心。

    和她当时在信里夸赞的急公好义，救困扶危，博览群书，贴微着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哄着着娶她为妻之后，他知自己行事不够光彩，因此一直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将她的那段视作大忌，提都不敢提。

    他怕得厉害，怕她一直记挂着那人，耿耿于怀，郁郁寡，更怕她早晚有一天生悔意，抛了他这个卑鄙无耻、浪作的弟弟，和心上人破镜重圆，远走飞。

    若是依着他的脾气，既然如此忌惮一个人，索先手为，使人料理净也就是了。

    可偏偏连这条路他也不敢走，生怕了痕迹，教谢知真知，恨他怨他一辈，再无转圜的余地。

    谢知真念完自己的那段，见弟弟久久不声，不由疑惑地转过，轻声唤：阿堂？

    谢知方又气又恼又愧又苦，张皇失措之，将手边的琉璃灯打翻。

    只听叮啷一声脆响，五光十的碎片撒了一地，整个房间立时陷昏暗。

    阿堂，小心些。谢知真生怕他伤到自己，伸手摸索弟弟，却只捞到一片衣袖。

    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件要事未办，须得去一趟你别动，我使丫鬟来收拾。谢知方语无次地待完，落荒而逃。

    谢知真一雾，待丫鬟们将地面收拾净，燃明亮的烛火，这才渐渐回过味儿来，隐约猜到些症结。

    她使小厮在大门外候着，亲自了几谢知方吃的菜肴，令厨娘好后隔温着，等弟弟回来。

    谢知方失魂落魄地在外晃了半日，走过闹的街时，自荷包里碎银，买了两串冰糖红果，一串叼在嘴里，另一串用即化的糯米纸包好，小心握在手。

    外裹着的那层冰糖渐渐化，过盛的甜味衬得红果奇酸无比，他皱着眉咽，见小厮来，这才翻上，浸着月归家。

    穷乡僻壤的夜景倒是闹，看着百姓们次第而，提着样式致的灯往东南方向走，逶迤若龙，间杂许多声笑语，谢知方压心酸楚，言问：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今日来迎他回家的小厮是机灵的双囍，闻言立时答：爷，听说此地有旧俗，腊月二十九这日要往鹊桥河边放灯，祈愿来年风调雨顺，诸事顺遂，还有不少戏班在河边的台上戏耍呢，要不您带着夫人来散散心？

    谢知方知自己今日这一通闷气来得没有理，又最是无辜可怜不过，存着补偿她的念，微微了，快加鞭往家里赶。

    待到在正房见了面，谢知真待弟弟一如既往的温柔贴，使丫鬟端了给他脸净手，亲自盛了碗黄芪鲫鱼汤，浅笑：这半日去了哪里？事可办完了？

    谢知方心里有愧，连忙：都办完了。

    谢知真有心问及午后的事，见他这会神如常，又有些拿不准主意，正犹豫间，一块豆腐喂到嘴边。

    少年睛亮亮的，毫无不悦之意，态度甚至有些兴致：快吃，吃饱之后，我带你去放灯！

    谢知真不愿扫他的兴，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