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 十三年

    第一年，陆明岚七岁。大家都说许夫人被一场风寒捎去了命，实在是红颜薄命。他却记得母亲前几日咳嗽严重，咙里始终卡着痰，有时呼都困难。

    恰逢妾室许嫣然新买了白狐绒的围巾，蓬蓬好不漂亮。她喜这围巾，便日日系在脖上。为了防止它掉落，围巾系得极，取来之后往往会在脖上勒一红痕。

    陆明岚本来没注意到这红痕，直到母亲去世时，脖上也现了同样的痕迹。

    仵作耐不住他的央求看了看，只是：许是之前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这力勒不死人哩。夫人被痰卡住了嗓，死于窒息，大公莫要伤心过度了。

    许嫣然虽然跪在灵堂里哭，神却一直往他们谈话的方向瞟。

    陆明岚觉得她在笑。

    遇到苏芷北是在一个清晨。

    少女在大树底摆了一张小摊，零零碎碎的什么样都卖，还有两三条鸳鸯帕。

    那时晨光还未兴盛，她一手撑着桌，一手托着，脑袋一坠一坠地要睡过去。

    陆明岚看到她上新摘的桂，被这力带歪了去，一簇簇像夜空朦胧的星。

    他伸手企图替她扶正，少女突然惊醒。

    陆明岚于是顺手捞起一张手绢：还好看。

    苏芷北便冲着他甜甜一笑，比渍桂糖还要甜：给漂亮公算个友价，五银币。

    陆明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忘了自己门原本是因为发现蛊虫，为了寻死。

    第二年，陆明岚八岁。许嫣然当上主母，把所有曾侍奉许兰婷的仆从都打发去了各院扫地。

    婢们自底层爬起来，除非犯了重罪，很少受到这样大的贬谪。

    陆明岚那天路过西院，看到母亲曾经的二等丫鬟被个小事泼了。

    丫鬟反过来劝他：婢这条贱命算不得什么。反而如今公边没有己人，万事忍让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夫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您能命百岁了。

    陆明岚沉默许久，没有回答。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问了苏芷北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你发现你这辈永远只能仇人的隶，你会怎么办？比如苏瑶瑶？你一辈都只能当她的丫鬟，你怎么办？

    苏芷北打了个抖：那我宁愿直接辈。

    陆明岚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四年，陆明岚十岁。雨娘给许嫣然言，想要给大公安排个通房丫，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

    陆明岚听了汇报，只是一个劲儿地咬牙，什么也没说。

    过了几天，坊间传言永州所有魁全被陆大公包，一晚上过去，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好几个月无法接客。

    自此，再无丫鬟愿意给他通房。

    自此，苏芷北发现他成为了楼常客。

    第八年，陆明岚十四岁。家族宴会上，陆昭河端着小竹笼邀他斗蛐蛐：看斗蛐蛐可好玩了，我有时都想变成一只蛐蛐。

    陆明岚多看了他几：那你可得找我二弟玩，他喜这个。

    第十年，陆明岚十六岁。陆昭河问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年纪越小越不容易被人怀疑。

    陆明岚说：现在还不太稳妥。

    其实他是在等一个人。

    第十二年，陆明岚十八岁。苏芷北说她要去修仙了，这已经是他所能看到两人之间最好的结局。

    至少，不用亲看着她嫁。

    我们可以动手了。他对陆昭河说。

    一切行得很顺利。

    许嫣然喝的养生汤，燃的蜡烛，的熏香，总会暗某些无关要的成分，几药互相作用，日日熏陶，有如五石散般的致幻功效。

    而后，一系列的鬼影在陆明岚的有意引导，变成了府闹鬼的铁证。

    许嫣然请来各路驱鬼大师，当然都没有作用。

    照计划，其后就应该暗杀许嫣然，推脱给厉鬼索命。

    到时，在宾客如云的葬礼上，陆宁川会被刺杀。陆明岚将以自己命的代价，让众人看清他上的恶毒蛊术，为母亲十几年前的错案鸣冤。

    一切完无缺。

    老天爷只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第十三年，陆明岚十九岁。

    许嫣然去请了云霞仙师。

    仙师一到，所有缺乏灵气波动的闹鬼伎俩全作了儿戏。

    陆明岚想了很久，决定杀死来者。他翻了很多书，列了很的计划步骤，却在看到仙师那天晚上撕了个粉碎。

    北北原来还记得你在凡间有个夫君啊。他笑。

    陆昭河说：不如把计划都告诉她吧？她知你过得这么难，一定会帮你在许嫣然面前演戏的。

    亲自送他走上黄泉路吗？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

    陆明岚叹气：那也只能如此了。

    但老天爷不允许。

    许嫣然察觉得太快，暗的男人不小心暴了自己的爪牙。

    大战在即，陆明岚几乎是必败的。这时候，苏芷北知与否已经无关要了。

    算了吧，我突然不想告诉她了。

    可她为什么要回来呢？在一切已成定局以后，脚踩着祥云，像天神降临一般固执地说：陆明岚，你会活去的。

    他何尝想辜负这期盼呢？

    他不到啊。

    北北，我什么也算不准。

    甚至连不让你哭也不到。

    第十三年零十个月，风成、臭名昭著、一事无成的陆家大公刚过完二十岁生日不久，葬于北邙坡，孤坟无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