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六）

    她说完，默默望向半掩的窗牖。

    夜雨瑟瑟落，缠绵悱恻，风，云山蓝纱帐悠然浮动，风灯罩着的一映在纱帘，明暗转，自成云影天光。

    这几卷剑南贡的纱原先预备供给帝君寝殿作帷幔，丈量后，稍有剩余，便分发给后的南山公与翠微公。骆实着实喜，又以为是寻常什，便问了两句可还有多。人则告诉他，此纱是罕见的贡品，先织祥云纹再染云山蓝，染后不收，要被日绵密的雨浸一日，才能有这般如云雾般缠绵的青蓝，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能算作贡品。

    听闻此言，骆实不觉讶然，暗自慨了几句皇家奢靡。

    而后不知怎得，骆实的无心之言竟传到了文德帝君耳，他分明记得自己没同送纱的人说起过，只与殿的几个打杂小侍闲聊了几句。

    翌日，帝君召他殿，询问起圣人近况，骆实一五一十答了。帝君听后并未多言，只遣人将自己殿的半数罗赠予他。

    几十丈纱罗作了围帐，骆实没几日便忘却此事，自然也没多余的心思枕边风。不过，若他同圣人提了，陆重霜想得必然会比骆实多不少。

    我想，泠公不会怪您的，更不希望您因他难过。沉寂良久，骆实默默伸手，搭在她的手背。

    你不该再提泠，他已经死了，陆重霜，活人如何能知晓死人的心思？骆实，你又在说蠢话。

    骆实语。

    卿卿，我说了，我是个向前的人，你不必安抚我。她顿了会儿，又补充。凡失去的，我都会再得到。

    骆实默默听完，眉低垂着执起她的手，双手合拢，将她的手捂在掌心，带着一丝僭越的惶恐同她轻轻：实没有什么能给陛的，唯愿凤神保佑圣人福寿万年，也望四方诸神庇佑大楚山河永固、天地皆。

    他再抬，恍然间发觉她的眸似乎闪动着微弱的光。

    兴许是夜太了。

    一如既往，五更，陆重霜天未亮便要洗漱上朝。

    大楚的常参较为随意，女帝勤勉，朝会自然涨船。回想鸾和朝时，十日一朝司空见惯，有时半月一朝、一月一朝。到了凤泽朝，三日一常朝，五日一大朝，閤问话不断。

    陆重霜自小习武，格健硕，又是力旺盛的岁数，朝会从不告病，在殿批阅大臣上书的议、表，独坐一整日也不嫌烦。

    每逢閤，大臣时常战战兢兢立于殿外，等候她的召对与问政。有时，被召见的官员太多，女官需叫婢女搬来椅，好让奏对的官员依次坐好，等候女帝面见。

    臣除却自己上书的事宜，还要熟知同僚递上去的表与反对者的政见，以免女帝询问。政事芜杂，陆重霜却从未记错。她清楚每一份上书的容，奏对时，常常冷不然命左右寻几份书卷，摊在朝臣底，面时而和风细雨，时而电闪雷鸣，得诸臣冷汗涔涔。

    几次三番来，有资格閤的大臣都会提前准备一张写满提要的纸，在袖里，上了岁数的臣可能要准备两张。

    到了官员放旬假，她还要亲自巡视禁军，甚至几日带兵练。

    直达的密令亦是前所未有的多。依制，涉及机密的封事需提前三日向门汇报，由官亲押，为侍令的沈念安最是明白。

    从太池一朝惊变到于家满门狱候审，倘若这还不能被称之为变天，还有什么能？

    夜人静，沈念安忆起沈怀南元祭祀递来的那句义模糊的话夏宰相次月或托病不朝，或离京探女于家已经倒了，她夏家会退吗？沈念安愿意等着看。

    直至月旬礼节的望朝完毕，陆重霜才愿意放过臣们，令取消后半月的閤问政，也给自己休憩的机会。

    惠风和畅，不如跑。

    整个夏日陆重霜过得都不大舒坦。太极地势低，易积，远不如大明开阔。听雨虽雅致，可遇上百虫萌动，再多的雅兴也得为廊的蟾蜍让。

    难得今日天空净得不见云彩，初升的太停在山，陆重霜着一乌梅紫的窄袖袍，骑着枣红，在草场闲适地小跑。她去了繁重的假髻，将发堆到一，用巾包起来，两条低低垂着的细绳在脑后打结，整个额与脖颈。

    有些日没跑了，俏的技巧略显生疏。

    她牵缰绳，来回作了几次标准的骑兵冲锋，又纵着枣红平地飞跃，而后放慢步调，所幸放开缰绳，依靠双足踩着镫把控方向，空手比划起拉弓搭箭的姿势，冲远放箭。

    圣上！

    正当陆重霜乐在其时，葶突然求见。

    女官品阶不同，衣着颜不同，极好认。

    陆重霜勒，伴随一声嘶鸣，蹄绕着葶兜了几圈，渐渐停。

    圣人，阿史那勒拉请见。葶快步走近。事关与突厥的协定，鸿胪寺急将请见的帖送过来了。

    陆重霜困惑不已。她谁？

    葶答：上月初的奏议，鸿胪寺递来的。

    陆重霜这才有了印象。

    依鸾和十八年突厥战败的协定，她们得给大楚贡三载，羊无数。尤其是匹，锐的骑兵离不开良驹，大楚的公需要草原悍的母来繁衍嗣。此番伊然可汗派女儿作为使臣来访，大抵是想来估算未来三年，两族之间是战是和。

    是阿史那摄图的还是妹妹？陆重霜问。

    妹妹，葶将卷轴展开，呈给陆重霜，伊然可汗的嗣，她是最小的那个。

    陆重霜接过，细细读完，将其抛回。

    既然如此，那就传令去趁草盛，与这位突厥公主赛场球吧。她调转方向，朗声冲葶。把贵人们与她们族的儿郎都召集起来，就当替代那些秋日衰败的儿，缀这场宴会。要是两族好，还能选些合适的男远嫁。顺带给她们一个往朕后人的机会。

    喏。葶行礼。

    看她们献族里的男儿，货郎般互相攀比攻讦真是有趣！语罢，陆重霜忽而畅快地笑声。

    她鞭甩动，朝远方山橙红的太狂奔而去。发间扎牢的绳结迎风而散，幅巾被远远抛在疾驰的蹄后，发髻松散了半边，黑云低垂，压在她的鬓角。

    人们惊呼，吓得急忙撩起裙去追，喊着：圣人！圣人！快停！席卷一切的风扬起了她们轻薄的衫裙，在女官们惊慌地追逐，仿若旗帜猎猎作响。

    葶默默站在原，望着主渐远的影湮灭在日光，恰如锅炉的金。

    预备趁球赛暗鼓动臣献儿郎后的事，陆重霜决定亲自与夏文宣说，顺带看看他如何。

    到寝殿，他正钻研棋谱。

    刚洗过发，披散在肩晾着，尚未拧的珠沿着衣襟往淌。他将书卷横在两膝，面前支起案几，摆好棋盘，图二者的对弈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