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时·春拂柳 - 40：棋局

    时光悄然转，转便到了放血养蛊之日。

    这十来日的朝夕相，让崔元徵愈发觉得舒姨母所言不虚——楼朝赋此人，确是一块又倔又的木，至多比那茅坑里的石略懂些冷。她素来沉稳，虽早已窥破两位母亲那“小心思”，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甚至对她们有意无意的撮合也照单全收。

    缘由无他，一来楼朝赋的好确实令她赏心悦目，与这般气度端方、仪容俊朗的男同行，总不算折损颜面；二来，她也存了几分试探之心，想瞧瞧这位端方君对“男女大防”究竟持何态度。毕竟那治病之法明明白白，总归要经历一红帐翻波，但她崔元徵只想疗疾，无意姻缘。

    老实说，她从未思及婚嫁。莫说昔日心曾装着崔愍琰，即便如今，她也绝不认为治病需以终大事为代价。大周民风开化，世家贵女蓄养面首者并非鲜见，便是成婚、和离、再嫁亦是常事。她不过求一剂良方，若就此将自己囿于婚姻樊笼，怎么想都是一桩亏本买卖。再者，此番疗愈并非她一人得益，楼朝赋同样祛除沉疴，两相权衡，岂非功过相抵？

    然而，崔元徵终究错估了楼朝赋的秉。往日只听母亲与舒姨母言其“刚正”，这十余日亲领教，她才真切会到，此人的“不知变通”，竟到了如斯地步。

    烛火摇曳的静室，药香与血腥气隐隐织。崔元徵与楼朝赋相对而坐，间隔着一方铺了素绢的矮几。华渝将一柄纤薄锋利的银刀递到楼朝赋手，男人接过，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指尖抚过冰凉的刀锋，似在丈量等所需的浅。

    就在这令人屏息的静谧里，崔元徵的目光落在楼朝赋握着刀柄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那手指前日还执着一枚墨玉棋，与她在廊对弈。记忆如被惊动的池，倏然漾开。

    也是这样的黄昏，光线透过廊外扶疏的木，在青石棋盘上投摇曳的光斑。她执白，他执黑，厮杀了近一个半时辰，枰上几乎铺满黑白双，最终是她以半之优险胜。楼朝赋脸上未见半分愠，反而眸清亮，极认真地指着几关键落，向她讨教：“若易地而，崔姑娘会如何破局？”

    棋局终了，她依约问那个赌注般的问题。此刻，那日的对话，伴随着他清朗而决绝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畔，竟比前这即将见血的银刀更让她心悸。

    ‘不知楼大人如何看待昏因。’

    ‘得遇真心，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若是……不慎失于非所之人，又当如何？’

    听到这，楼朝赋当时沉默了片刻，再开时，声音沉静如古井，却字字如铁：

    ‘倾尽所有，以金帛偿其损失。而后……自绝尘，以全名节，断此孽缘。’

    「自绝尘」四字，如惊雷般炸响在她当时与此刻的心。

    崔元徵猛地从回忆离，心随之重重一撞。看着楼朝赋已用烈酒净指尖，将刀锋稳稳对准了自己指腹，她几乎能想象到鲜血涌、滴蛊皿的画面。一旦开始，便是将他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信念，与他需“自绝”以断的“孽缘”彻底捆绑。开弓没有回箭，而这箭矢的走向，光是想一想，就让她从心底里泛上一混合着心虚与惊惧的寒意。

    华渝在一旁低声提醒：“楼家小，动手吧。”

    楼朝赋闻声，睫未抬，手却已毫不犹豫地压了刀锋。

    “且、且慢！”

    烛火摇曳，映照着崔元徵灼的目光，楼朝赋立刻停了手上的动作，抬看向一脸张的女孩，静候她的文，可此时打断他的崔元徵和片刻前的她好似没有什么区别，楼朝赋看着言又止的人，倏地生了一难以言状地无力。

    男人发现他好像一直在等崔元徵言又止背后的意。就像今日，明明是他们二人同时被救治，但崔元徵却冷淡的像个局外人，明明他们是彼此活去唯一的希望……压开的冲动，任由寂静在二人之间蔓延。这沉默持续着，直到两位母亲步室，观礼的时刻已至，崔元徵仍旧未曾吐只字。

    连日相，楼朝赋早已明晰自己的心，他心悦前这个女，这份愫或许远比他自己察觉到的更早生。此刻能与心仪之人互为解药，他心除了庆幸，竟也涌起那些话本痴男常有的、难以名状的悸动。然而，他看不透崔元徵的心意。

    自从两日前那局棋罢，他便隐约到她在回避自己。

    那日黄昏的廊，青石棋盘映着斜照，好像只是他的一场梦，明明崔元徵已经同他聊及至‘昏因’

    整局棋以他执三连星开局，崔元徵的白却如溪穿石，以小目无忧角应对，步步为营。盘时，她突然一着角侵黑阵，他顺势以厚势围剿，女孩却借力打力，以弃战术将孤棋转化为劫材，直教他措手不及。

    凝视着女孩落时腕间玉镯与棋相击的轻响，楼朝赋发现自己竟有一瞬失神。

    女孩指尖轻推白的动作，像在拨命运的弦。当她的倒脱靴在角成形时，他方才惊觉自己陷了心编织的厚势陷阱，原来她早前的弱势竟是诱饵，假意让边角实则为腹决战蓄力。枰上黑白错如龙蛇缠斗，最后半之差定局时，他清晰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若易地而，不知崔妹妹会如何破此局？”

    他指尖捻着那枚未落的黑，目光却灼灼投向对面。

    并非客，而是棋逢对手时抑制不住的兴奋。

    崔元徵显然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怔了一瞬，角便了笑，一针见血地他“过于贪恋外势”的疏漏。少女嗓音清泠如玉碎，却让他骤然清醒。捕捉到她底一闪而过的狡黠光亮时，楼朝赋忽然明白这局棋，本就是她布的一场手谈试探。

    包括关于赌约的那个问题。

    所以……是因为他答得不够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