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熊症病患者 - 第一章

    是有這樣的人，永遠渴望擁抱。永遠的沒安全，欠缺自我意識，欠缺定位能力。不能夠獨立，不能夠站立。要依附另一副軀體，供他依傍，給他支持和溫。就像一顆樹熊，畢生掛在樹枝上或是人類的脖上生存。迷迷懵懵，糊糊塗塗。但樹熊，是受保護動，它們絕對有權利，要求永生的擁抱。然而人類不一樣，人類要求度生存技能，沒有人會在你張開雙臂，渴求擁抱時自動趨前給予藉。但可兒會說：不，不，我在蘭桂坊張開手，便有男人走過來付擁抱。那擁抱持久不散，大家抱著抱著，由一間酒吧走到另一間，由一條街蕩到另一條，晚上抱至天亮，由過去擁抱到將來。可兒說：那便是我的生死，由擁抱著的一雙臂彎走到另外一雙，腐蝕在別人懷里。十九歲，半生埋在人家的臂彎度過。那兩條短短的街有多少渴望擁抱的人？渴望被愛，渴望去愛，勇敢而直接，可是，最終什麼也得不到。這夜可兒抱著個有點胖的男人。他們唱卡拉ok，他們喝酒猜枚，他們擁抱接吻。坐在四周的人當有些認識可兒，曾給予她擁抱，聽過她的夢囈，吻過她的髮香。沒有人鄙視她，她不是唯一的一個。但許多人都念記她，她時常笑，表有趣，段可愛，發音咬字的時候在有濃濃的捲音。總之，他們明白可兒，她像三歲的小女孩，永遠渴望大人的抱擁。在胖先生的懷睡至天亮。可兒起床穿回衣服，漱抹面，離開男人的家上班。辦公室有替換的衣服，屜里有昨天吃剩的杏仁餅。可兒在地車人堆想着，胖先生此刻有否掛念她。他長得並不有型，職業也不尚，人品大概也不會好到哪里。但他的擁抱溫有力，可兒回想起，還是不禁心里謝他。然而在午膳期間撥電話給胖先生時，他的語氣卻顯得十分勉強。“嘻嘻睡醒了嗎知我是誰嗎？”可兒嬌嗲地問。“啊唔啊！是你！你好”“什麼你好我好，好像才：“只是睡，知嗎？”可兒乖巧地點頭，逕自走到雪櫃拿飲用。可兒真的安安樂樂睡了一覺，到醒來之時，已是正午，浪正在浴間頭髮。門鈴響，浪應門，進來的是浪的三名友人，其一名個小但健碩的男人看到蜷在被窩的可兒，禁不住驚奇：“浪，你搞什麼？”浪擺擺手。“普通朋友借宿。”可兒醒目地說了聲“早晨”然后抱著衣服鑽到浴間去，忙著沐浴刷牙洗面，朦朧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未幾，浪敲門：“可以進來嗎？”可兒披上浪掛在門邊的浴袍，開門迎進。浪看見她穿著自己的浴袍，便笑：“不怕染上愛滋病？”可兒也笑：“別騙我，愛滋病不是這樣傳染的。”浪言歸正傳：“待會我會外，你自便。”“你今晚會回來嗎？”可兒問。浪聳聳肩。“當然了。”為了謝浪的善待，可兒買了筍、羊排和紅酒，要為浪準備豐富的晚餐。八時準備好，浪十一時才回家。甫進門的頭一句話是：“怎麼，你還在？”可兒笑，兩隻大門牙。“為了報答你，吃啊！”浪望着她，歎了一氣。他坐來，對可兒說：“你不能再留了，我不能和女人相處的。”“我只不過想跟你普通朋友。”可兒垂頭，可憐兮兮。浪回想起昨晚可兒假扮男孩吻向他頸背，便知這女人是明知故犯不要控制型，是故他強起來：“總之，這里不歡迎女人。”可兒嘟長小嘴點點頭，無可奈何。浪舉起叉吃了半截筍，心里忍不住讚好，味到肚，趕她走的意便沒那麼強。他邊吃邊問她：“沒有朋友嗎？”可兒搖頭。浪心想，怪不得這女人離失所。寂寞時沒人和她分擔，又沒有嗜好和事業寄托，只會傻乎乎四周圍要人擁抱。可兒還是得離開。雖然離開男人的家已是熟能生巧，可兒還是有點捨不得。這位浪先生似乎非常宅心仁厚。可兒就如那些飽受待的孤兒，稍為有人對她好一些，便會動至苦苦相隨。當然和浪的結果會不一樣，浪不是平常男人。抖斁瘢蓛豪續白天她的接線生，晚上便四處找人擁抱。日復日，月復月。這樣的日大概也有兩年多，在離開學校至今，她的樹熊症一直延續去，而且因為治療師全都欠缺醫德，亦缺乏愛心，全只治標不治本，是故可兒更多了自暴自棄這種併發症。這夜，她喝多了，就在斜坡頂的角落，敲碎手的酒瓶，胡胡混混地到手腕里去。兩名外國女孩經過看到，把可兒制止著，另外有兩名似是基斯坦籍的男人駐足觀看，再有三名國藉男而過。兩名外國女孩商量一會，然后離開可兒，也不知是否替她報警。可兒頹然蹲在那角落，看看用腕上倒的玻璃碎和血。白著嘴在想，是不是快要死了。死了會不會好一點？橫豎沒人關心的人，生與死其實沒多大分別。駐足的借男人看了一會也走了，過的路人甚至不望她一。她合上睛，等待死亡。浪是在這時候走過，他起初只以為那是個喝醉了的女人，后來仔細一看，這女人的手腕正在淌血，于是，他便蹲到這女人跟前。他看到可兒的臉，驚奇了。“是你！”她看到是他，扁扁嘴，淚便滾來。浪搖頭，低罵：“你這女人。”繼而再在心加一句：只有傻瓜才會喜歡女人。

    浪背了可兒到醫院急救。問清楚她家乏人照顧，便吩咐她留在他那里住幾天。他想，他永世也不會忘懷她聽到這句話后開心狂呼的喜悅。這女人，嚴重缺愛，就快死。往后幾天，可兒便住在浪的單位里，傷不痛時便幫忙作家務，留在別人家里自然有了等待的目標，心神得以寄托，漸漸地，可兒願意再笑。浪是個好男人。職業穩定、溫文體貼、品味、有幽默，這些特質，可兒輕易地察覺到，甚至可以說，浪是她所遇的男人，最優秀的一位。早上看到可兒臉上長暗瘡，黃昏回家他右手一瓶暗瘡膏，左手半打清涼茶；可兒失血，要養傷，他補雞樣樣有；只不過住上數天，他也為她齊備各樣女用品。奉她一如上賓。她抬著看他對牢電腦螢幕工作的背影，心納罕，他對她那麼好什，他又不喜歡女人，況且自己對他本毫無益處。她想不通。最終，她坦白地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定了定神，回頭自然地說：“我把你看作朋友。”說過后，又埋首電腦。朋友。只有真正單純的人才會毫不介懷對方的份和過去，把相處不的人看成朋友。可兒忽爾很動很動。由小到大，沒人真正關心過她，父親早早拋她兩母女，母親又嫌她拖累，把小可兒送給鄰居照顧，但偏就是伙費給不足，鄰居的太太有空便對著她埋怨，最后洗廁的是她，睡廁所的也是她，七歲了，未有機會讀小說，自己的名字也是僅僅會寫。隔了半年，鄰居見可兒的媽媽沒再來過，便把可兒送到保良局，一住便是五年。到十二歲多一點，可兒的母親才在保良局接她走，卻偏就是死不認自己是她母親，可兒清楚知母親不認她。她說自己是她表妹，若果她不乖，便趕她走。于是，可兒便跟著她的母親和母親的男人一起生活在二百尺的房里，他們睡在房間，她在走廊打地鋪。一直以來，沒有人用好面對可兒說過半句話。在學校，老師和同學都對這個年紀特別大，學習態度又散漫頹廢的女孩無好，她的樣特別疲倦，校服裙特別皺，又特別不合群。在母親的家，永遠像是多餘的一個，母親只顧哄著自己的男人，把錢往他上，甚至可兒的內衣褲，都是母親不要的舊貨，遲母親的尺碼比她大兩號，而且已穿得變形霉舊。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