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空 - 上

    一

    我初到落人谷，举目无依，人尽可欺。

    十余年前享誉四方的医药大谷，而今荒僻衰败，看门的是条狗，轻易放了我来。

    谷里上算上看门的丑不拉几的大黄狗，能活蹦气的，仅三活——扫地大爷客居于此十来年间，归隐他的画坞，并不过问江湖事；大黄对我百般讨好，摇尾乞怜，对我这个新人实在是不能再喜。我的百般凄惨，全来自最后一个人的刁难。

    这一位是落人谷上八百二十一，五千六百余人，仅剩的活。

    十余年前他走谷外，还能得一声公的尊称，除开谷主一门的荫庇——师父说，当年落人谷小公行走江湖自称一声郎，天敢冒的大夫已是没几个了。

    二

    都说医者仁心，可我见过的大夫个个心黑手辣，医术倒是都不错，偏生了嘴，装了恁多狠毒的话语，能将病人气个三两短。当然，无论如何他们也气不到我上。

    我幼时常发，牵一发而动全，一起来，咳嗽、鼻涕、啼哭……不止，不被人抱着抚着背，本不会止息相关症状，恼人恼到天明也是有的。我对自己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能耐并没多少印象，倒是可以回想起安抚我的人衣袖上的颜，也能记起来一总是萦绕周的郁香。

    那些都与师父所穿所差不离。可能也就是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令我横跨过一步步死生障碍，最后百毒不侵万病不扰，成了个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典型。

    师父回想时，觉得养了我这么个饭桶简直脸面无光，愧对先师，于是痛心疾首地唉声叹气，连药也不捣了，全丢给了我。

    我嬉笑脸地接过，还谢他在我幼时对我的诸多照拂。

    师父乜我，底永远教人分不清喜怒：“我有那么好心？”

    三

    是，全天就师父没安好心。

    他本没心。

    他常去勾栏——当年师兄分说师父到山门外的轶事，我问勾栏是为何，师兄给了我一个暴扣权当解释——什么娘公，都喜师父的好与好施舍，更喜他的好手段——我直觉不该问这“好手段”是何，只能一知半解地由着师兄讲去。

    江南好，千钟酒，一曲满芳。师父便在那杏烟雨的江南里赶着诸位小娘小公的趟，他手大方，最招人待见时，是名满江南的一个小娘为自己赎了，将卖契他怀里，说要与师父去到天涯海角。

    他对散尽家财只为求他一副方的病秧们不假辞，在外却从来都是好言好语，不半大爷脾气。

    他便站在人前，将小娘投来的契约又那么还了回去，只说：谁教玉人心事啊。一张脸没有喜悲，原来对谁都好生言语，却原来对谁都无无义。

    师兄还要说那小娘，我烦了：说师父的呀，谁那没系的人呢。

    四

    元锦六年，留的师父终于栽了个跟。

    我掰着指，说那时候离我世还要两三个年呢。

    唯有尚存的风见证了那桩离奇的风月事。

    风雪月，这四字向来是分不开的。

    当时师兄说到这一，敲着扇，摇笑说：如今哪有前月的乐事。

    他扇骨一指山门外，引我去瞧：你看，只剩风雪啦。

    三年不曾堆过雪的阑山，竟纷纷扬扬地落起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