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雪  （）

    次晨，苏青瑶打床上活活饿醒。

    徐志怀搂着她，仍在睡。

    苏青瑶忍住浑酸痛，轻手轻脚爬他的臂弯，踉跄地到盥洗室。

    旗袍还勉在上，皱的，间与前满是涸的斑。

    她厌烦地扔掉那件不成型的曳地旗袍，洗净，换一新衣，姿摇摆着楼去吃饭。

    过些时候，徐志怀也楼来。

    他到她侧，俯吻过额，声早。

    苏青瑶手里的调羹搅着汤馄饨，不咸不淡地回他一声：早。

    周跟我去一趟黄家公馆，给黄老板祝寿。虞伯牵的线。徐志怀落座，在她对面。寻常谈生意无所谓你在不在，但他们是青帮的人，你必须去，要不然显得我不够敬重。

    好，苏青瑶颔首。

    徐志怀的虞伯曾是上海总商会会，二人乃宁波同乡，徐志怀就读南洋大学时就承过他的恩。虽说虞会如今已从上海总商会会的位退来，但手里还拿着大把的人脉，与委员私颇，早年又有恩于黄老板，愿意帮徐志怀这个忙，不知是护后生，还是念着自己年纪渐，意图培养宁波帮未来的接班人。

    但不论哪类，其玄妙，都非苏青瑶所能评论足。

    转一周过去，到启程去黄公馆的日。

    夜隐有秋季的寒凉，苏青瑶畏冷，披一件胆矾蓝的人氅。待车，厮役领他们两人穿过前厅等候的人，到里的厅。

    刚屋，浪袭来，苏青瑶脱氅衣予佣人，里一件白纱金丝相间的领薄纱旗袍，搭心领的塔夫绸背心，耳畔是国时最行的几何耳坠，一瞧去，西洋味十足。

    她发照旧盘起，发至耳畔波似的纹路用发油抹亮，乌光的，鬓边一串透玉簪绿的铃兰，挽着西装笔的徐志怀轻盈盈迈，恍如乘着一阵风礼堂的初雪。

    厅吵得慌。

    屋檐，贵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拜寿的往最前挤，贺礼垒得似小山。一侧酒席开了几十桌，另一侧麻将也开了十几桌，觥筹错间，说笑声嘈嘈切切。

    徐志怀先领她到黄老板的八仙桌前拜寿，款款屈膝行礼，送金玉佛像，再领她到杜老板面前请安，到虞会跟前喊人。苏青瑶挽着他的胳膊，温顺地挨个行过礼，生怕旁人觉她脚的异样。

    好容易止歇，沾到了板凳，苏青瑶勉松了气。

    徐志怀仍在另一桌与商界的人攀谈。临别前，他想妻不会玩牌，扔牌桌去现学要被捉，一晚上输个几百大洋，便将她安排到几位青帮老板的夫人们边陪聊。

    苏青瑶素来闲静少言，安到这帮成日腥风血雨的太太们里，不多说讨好的话，只耐心地听着她们的闲谈，时而附和几句，必要时说几句安抚的话，一要冒火星的场。

    临近九年半，宾客差不多到齐，请来堂会的戏班登台开始场。

    青帮大字辈的黄老板过寿，自然要办堂会。杜老板办寿宴，那请的必然是梅先生，黄老板排场小些，请小杨月楼压轴唱一《观音得》。

    正当小鼓敲响，密密和着小三弦的小珠落玉盘之声，众人后忽而传来一句女儿家的呖呖莺啼。

    哎呀，来迟喽，阿媛给爹拜寿

    苏青瑶好奇地寻声望去。

    隔一薄纱屏风，那言笑晏晏的人面似有若无。

    唯她间一抹鲜亮的泽，透过朦胧的纱，在苏青瑶底盛开。

    是那抹招摇的海棠红，步步朝众人走来。

    哼，那小婊总算来了！侧的太太们不约而同地别过，避脏东西似的躲开，手攥着绣帕。我倒要看她今晚又要什么风。

    苏青瑶盯那抹倩影，只见她袅袅穿过屏风，手提一个金笼，笼一对紫蓝鹦鹉，穿透的黑纱旗袍，织孔雀蓝绿的样，搭背衬裙，脖颈一串圆的翡翠珠串，油亮的发髻也带了拂鬓，是一簇簇堆叠的血淋淋的海棠。

    一步一迈，似狐似蛇，拂生姿，得令人心惊。

    场邪般安静来，连戏班奏乐的老师傅也忘记放手腕抬举的鼓签，只呆愣地数她的跟鞋在地面叩击的哒哒声。

    那迟到的女人袅娜地行至黄老板面前，一手提鹦鹉笼，一手轻压旗袍摆，屈膝行礼。

    黄老板急忙扶她起，众目睽睽，抚起她的手背：阿媛，你总算来喽，可把我等急了。

    爹可不许怪我呀。我是为给您取寿礼，路上不小心耽搁了。女人笑地侧，又与杜老板行礼，鬓边海棠颤巍巍抖动着。杜先生好。

    女人话音方落，金笼的两只鹦鹉忽而叫嚷起来。

    一只叫：祝黄老板万福金安！

    另一只叫：祝黄老板财源广！

    先前那一只似是不服，嚷嚷着：祝黄老板日月昌明！

    后一只急忙跟：祝黄老板松鹤！

    俩鹦鹉如此这般不带重样地较量了十余来回，方才止息。

    杜老板晃着扇，同黄老板笑：阿碧看来是费了一番大心思的。

    黄老板也甚是满意的模样，朗声叫仆役拿走鹦鹉笼，再添张矮凳在自己边。他丝毫不顾侧正房夫人忿忿的目光，牵着女人的手，拉她到边来。

    她刚一坐，四面八方的声响好似被狐狸夺魂的男人，终于续上一仙气儿，活过来了。

    苏青瑶望得不禁有些痴。

    侧的太太拍了苏青瑶的胳膊，将她拉回神。

    她是谁？苏青瑶转问周边人。

    太太们的鼻翼发一声短促的哼音，睛着冷光，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苏青瑶答疑。

    她们轻蔑解释：那女人是被称为沪上苏小小的谭碧，从前是百乐门的舞女，如今是靠人脉吃饭的际，手里握有几供男人玩乐的销金窟。但摊开来讲，什么舞女、什么际，她就是一婊，一女，专门睡男人的娼妇！

    谭碧要专门挑五陵年少招惹，倒也算了，没那么招人恨，关键是她来者不拒，甭你是单汉，还是为人夫，了她的场，没一个能清醒着爬狐狸。

    你千万小心，这货腰娘有几分真本事。这屋里的男人，十有八九被她睡过。太太们的吻不自觉带上几分畏惧，劝诫起同是当人妻的苏青瑶。徐先生初来乍到，你一定留心，别被那货钻了空。

    苏青瑶虔诚地应许，心里却想着徐志怀衬衣领上那抹海棠红。